对于《马约》的缔造者们来说,以往历史最值得汲取的教训就是货币动荡导致经济和政治崩溃,尤其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的教训最为刻骨铭心。二战之后,欧洲曾经积极参与稳定国际和区域汇率。欧洲政治家坚信,20世纪70年代以来汇率制度的失败,乃是经济停滞、通胀加剧、失业剧增的罪魁祸首。欧共体创始国是两大“准固定汇率制度”——1972年的蛇形浮动(Currency
“Snake”)体系和1979年的欧洲货币体系(European Monetary System,
EMS)——的核心成员。然而,特别值得指出的是,1978年欧共体仅有的9个成员国里,唯独英国没有加入欧洲货币体系的欧洲汇率机制(Exchange Rate
Mechanism,
ERM)。英国对加入欧洲货币一体化进程总是那么三心二意,朝秦暮楚。英国延迟至1990年才加入ERM,1992年又被迫退出(遭遇灾难性货币动荡之后)。如此磕磕绊绊的痛苦经验,正是英国最终选择不参加EMU,直到2008年仍然以怀疑目光注视着欧元的重要原因。 蛇形浮动体系和EMS/ERM被公认为是稳定的欧洲货币区,能有效抵御浮动汇率对欧洲的冲击。然而,20世纪80年代之后,随着国际资本流动管制迅速放松,国际资本流动性急剧扩张,欧洲货币汇率制度开始饱受投机资金的频繁攻击,并且这些攻击许多时候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此外,蛇形浮动体系和EMS/ERM逐渐被德国马克所支配,马克成为欧洲货币汇率制度的“锚货币”。此乃德国强大经济实力和德意志联邦银行传奇式独立性的必然结果。面对固定汇率特别容易遭到国际投机资金猛烈攻击的现实困境,总结多次货币动荡的经验教训,欧洲各国政府领导人坚信,EMS过去没有、今后也不可能为欧洲带来持久的货币稳定。于是,在马斯特里赫特会议上,他们与过去的经验彻底分道扬镳,采取了惊人的革命性行动:消灭各国主权货币,为共同利益创建共同货币,从而永久性地消除欧洲汇率动荡之源。 EMS/ERM的历史经验为国际经济学著名的“不可能三位一体”(Impossible
Trinity)理论提供了现实证据。该理论在20世纪80年代得到了广泛的认同。根据“不可能三位一体”理论,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同时实现固定汇率、资本自由流动和独立的货币政策。20世纪80年代后期,许多欧洲国家自愿或多少不情愿地将货币政策自主权让渡给德国,从而使得通过组建欧洲中央银行来削弱德意志联邦银行(Bundesbank)的权力,成为一个足以吸引欧洲各国的共同目标,连法国也不例外。(传统上,法国对于放弃国家主权总是心存疑虑。) 《马约》的构想者们,主要是意大利和法国以及小国如比利时和荷兰的政治家,但也包括绝大多数德国的主要政治家,都预见到了货币一体化的诸多利益:欧洲内在的一体化和稳定性将消除以往困扰欧洲的竞争和冲突,让欧洲各国命运更加紧密相连。以单一欧洲货币取代德国马克,可以更好地在一个稳定的欧洲内部巩固德国的统一。和平将为德国带来繁荣,德国将因此永久抛弃战争。终结欧洲货币汇率动荡将促进投资、就业和经济增长。欧元亦将提升欧洲大陆的国际竞争力,以应对来自中国、印度、俄罗斯、巴西和印度尼西亚的挑战。德国人坚信欧洲中央银行(当然是以德国联邦银行为样板)将遏制通胀,确保政治和社会进步。法国尤其渴望一个强大的全球性的欧洲货币来对抗美元的超级霸权。全体欧洲人都相信欧元必将极大地提升欧洲大陆独立自主的能力,赢得国际社会更广泛的尊敬。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一个货币被寄予如此巨大的希望,期待着它获得多方面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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