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德国重新统一之后,欧洲大陆推进单一货币的重要理由之一恰恰是希望平衡或遏制即将到来的德国的重新崛起。他们以为,将欧洲居于支配地位的货币——马克——与其他相对脆弱的货币融合在一起,有助于建立更加和谐健康的欧洲均势。2006~2007年,上述理论被证明适得其反。那些原本竞争力就较弱的国家,譬如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突然发现,要赶上重新焕发活力的德国经济,它们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去改善自己的经济结构和业绩,而且实际上几乎没有可能实现。它们再也不可能通过货币贬值来摆脱经济困境。尽管美国次贷危机从整体上削弱了欧洲经济,但是,德国经济恢复情况看起来比它的欧元区伙伴国要好得多。像西班牙、爱尔兰和希腊诸国,之前总是依靠低利率来刺激本国经济,而2007年信用条件恶化之后,它们全部遭到重创。自1992年起,英国借助消费信用的过度扩张和宽松活跃的银行经营环境,维持了长达16年的经济增长,但2007年的国际信用萎缩照样给英国经济以沉重打击。不管怎样,依照迄今为止欧元的表现,英国最好还是不要奢望加入欧元是经济复苏之道。未来10年,英国对加入欧元应该保持高度谨慎的态度。 最引人入胜的是,评价欧元过去、展望欧元未来,正面和负面的结论皆有同样强大的理据。欧元诞生毕竟只有10年,10年的单一货币试验将迈向成功还是失败,盖棺定论为时太早。欧元的确已经而且还将继续给欧元区内外的国家和人民带来许多实实在在的利益,包括政治、经济和社会多方面的好处。同样,单一货币区经济政策的内在缺陷也已经暴露了出来,成员国不可能再依赖汇率贬值来改善经济,它们必须经受痛苦的经济调节过程,包括缓慢的工资增长、更长的工作时间、更多的失业(尤其是缺乏竞争力的行业和部门)。对于数之不尽的欧元区选民而言,欧元诞生恰是一个新的“欧洲”时代的来临。与二战结束之后充满创新活力的欧洲时代不同,欧元诞生之时,欧洲已经成为痛苦的经济结构性改革和勒紧裤腰带的代名词。 欧元面临的问题当然远远不止这些。面向未来,单一货币及其背后的政治结构将面临一系列极端性挑战。欧元创立者和支持者对欧元怀着极其高远的梦想和期待,仅仅让它诞生并生存下来绝不是最终目的。单一货币联盟必须为成员国开辟出一条真正带来经济繁荣的康庄大道。何况在未来的一个世纪里,来自中国、印度和其他高速增长的新兴市场国家的竞争将愈来愈激烈。如果欧元区不能为成员国带来复苏和繁荣,货币区内成功者和失败者的差距就将进一步扩大,欧元区就将面临解体的危险。彼时,强国或弱国都有意愿脱离欧元,重新引入适应本国经济需要的主权货币及其管理模式,尽管解体的过程将异常痛苦、成本高昂、混乱不堪。 人们为欧元兴奋与着迷的原因之一是,它与人类以往的历史经验一刀两断,但也由此催生了围绕欧元的各种自相矛盾的观点和预测。自从四千多年前人类发明货币,货币成为交易媒介、计价手段和财富储藏工具以来,货币政策从来都是被神秘化的,披上了高深莫测的专业光环。货币管理很少走到人类政治话剧的前台。铸币和钞票为人类事物和政治活动的进展提供了某种指引,却很少充当开拓者的角色。中央银行的官员是一群“道貌岸然”、最具神秘色彩的人物。当政治云谲波诡之时,他们被请出来充当顾问、提供建议,或者当政治军事活动将国家搞得乱七八糟或出现巨大灾难之时,他们出来帮助收拾残局、恢复秩序。而当一切平安无事之时,他们就在幕后静观其变。他们是变革的跟随者,不是革命的肇始者。 欧元为所有这一切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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