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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参考网读书频道
辐射作用:包容性、不平等问题和工作满意度
20世纪70年代末,美国又出现了另一种退步,而且持续恶化到90年代早期:经济包容性的下降。这里的“包容性”通常是指弱势群体的相对失业率和相对工资等指标。长期观察得到的一个常识是,弱势群体的失业率大约是其他群体的2倍,其相对失业率的上升在这个时期并不明显,然而,低端劳动力与中等水平劳动力的工资收入差距逐渐拉大,差距的幅度可以用“10-50比率”反映:收入排名最低的10%的工人的工资与收入排名在50%的工人的工资(中位数工资水平)的比例。结果表明,低收入群体的经济状况严重恶化。20世纪40年代,低收入者相对于中位数收入者的状况有明显改善,经济增长产生了显著的包容作用。但低收入者工资水平提高的美好时代于20世纪最后25年宣告终结,全职工作的低收入者在70年代与中位数收入者的收入差距扩大了9%,到80年代又扩大了10%, 90年代依然以同样的速度滑落,直到1995年才稳定下来。其结果是,低收入者的相对工资到90年代中期约比1975年的水平下降了20%。 由于工资差距是从70年代后期(增长率下降几年之后)开始显著增大,我们很自然地就会怀疑生产率增长减速是工资差距拉大的原因。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目前还存在疑问。本书用很多篇幅指出,创新活动可以推高对资本品的价值评估,从而把生产率、工资水平和就业率推向更高的轨道,另外还可以直接创造就业机会,因为产品开发、推广和评价往往都是劳动密集型的工作。然而这里要讨论的是低收入者相对于中等收入者的工资水平,答案可能与高技术产业体系的出现有关,因为通信技术提高了大多数商业创新对技能的要求。史蒂夫·乔布斯必须对相关技术有所了解,才能判断哪些新产品是可行的。新出现的高技术体系对负责其运转的员工也提出了更高的技能要求。简而言之,快速创新是问题的根源。然而生产率增速放缓的数据表明,从整体经济来看,创新率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下降,只在1996~2007年稍有回升。假如创新活动恢复到当年的高水平,那会造成怎样的就业悲剧!因此,更符合实际的假设是,参与和采用创新的企业往往可以降低其生产成本,当创新停滞时,其价格也不再下降,这会给弱势群体和大多数工人群体造成较大的损失。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美国政府就积极采取措施,试图扭转或控制差距的扩大。约翰·罗尔斯的《正义论》(A Theory of Justice)具有预言性地出现在70年代初,他认为经济正义的概念要求政府用补贴或者其他手段进行干预,尽可能提高最低工资率。几年之后,众议院的威尔伯·米尔斯(Wilbur Mills)领头并通过了1975年的《所得税抵扣法案》。该法案规定某个年度的低收入者将获得未来的税收抵扣,700美元可能变成1 000美元。这个措施恰逢其时,因为最低收入者的工资从70年代后期开始下滑,并延续到90年代早期。1985年的里根减税法案对该法案进行了修正,比之前更加照顾有未成年子女的工作家庭,其性质由此变得更类似于儿童抚养补贴,而非工作补贴。但不管怎样,这方面的年度支出从未接近国内生产总值的1%。 这些缩小收入差距的措施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增加收入从而鼓励人们通过继续工作改善自己的生活——斯密所说的“自助”,而是向低收入者提供经济帮助,不管他们是否参加工作。来自税收抵扣的微薄收入远远比不上低收入者从其他补贴项目中获得的好处,包括食品券、医疗补助计划、低收入者住房项目、未成年子女的母亲补助、残疾人福利以及其他较小的项目。与低收入者所能得到的工资相比,从这些项目中获得的收入加起来更可观。经合组织的数据显示,美国的“社会性转移支付”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从1960年的7.26%提高到1970年的10.21%,并于70年代飙升到15.03%,几乎与英国的水平相当,然后在80年代进一步提高到21.36%,远远超过英国。随着生产率增长减速的延续,社会福利依然呈现扩大趋势。美国人口调查局的数据表明,获得某种形式的政府福利的家庭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重从1983年的29%,直线提高到2011年的48%。当低端劳动力的工资收入增长停滞时,非工作性质的收入大幅增加: 最底层的10%的群体在1990年的收入仅为150亿美元,人均约1 200美元,而整体经济中的劳动力的平均收入在当年约为2.5万美元……这点儿收入(1 200美元)怎么维持生计呢?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因为大规模的福利支出,尤其是(但不限于)在岗员工和潜在员工有资格获得的福利……当年,针对在职员工的各项福利,如医疗补助计划、食品券、住房福利和补充收入保障计划的总公共支出高达1 500亿美元。从现有的补助项目中获得的收入,远远超过最底层的10%的群体的工资收入。我们这里有一个对其依赖度的测算:他们的工资收入在全部收入(现金和实物收入)中只占一小部分。然而,取消福利制度并不会增强他们的独立性……他们还是会依赖,只不过依赖对象会转移到亲属和慈善机构。 这样一来,工作被严重贬值。愿意从事全职工作乃至任何一种工作的低收入者越来越少。 政策制定者在最近几十年采取了另一种应对措施,即对收入最低的40%的群体(几乎是总人口的一半)接近于取消税收。选择工作的人(多数是工资较高的人)面临的税率也几乎低于西方其他国家:非常名不副实的所得税、零住房税收以及零联邦增值税等。于是,美国政府为收入较低的一半人口负担了巨额的财政赤字,使人们的税后工资、财富和消费基本上保持在相对收入没有下降的水平。然而,这些政策对于鼓励低收入者重新融入社会、增强他们因为贡献而获得收入的自立精神毫无裨益。以前,美国收入较低的那一半人口虽然不能为政府提供税收,也不能影响政府,但至少还有自己的事业和工作,但如今他们没有自己的事业,对政府事务有了发言权却依然不负担任何成本。 面对各种问题,政府采取的所有措施在一定程度上都只有表面作用,美国经济已经发生了根本性改变。此外,即使税收抵扣、社会福利支出和减税能够持续有效地把失业和工资差距缩小到以前的水平,还是会有问题。如果创新萎缩继续拖累经济发展,经济生活的满意度也很可能下降。从本质上讲,政策措施无法解决经济生活的结构问题和体验的退步。 此外还有关于工作满意度的损失和工作安全问题。在增长率增速放缓时,工作满意度的确出现了显著下降。从理论上说,20世纪70年代早期以来,新产品和新工艺的创新速度大为减慢,尤其是本土的草根创新带来的新产品和新工艺,我们可以推论,在产业界从事工作的收益将很快下降,因此,工作满意度趋势的数据可用于检测经济发展形势的严重恶化。结果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在涉及工作满意度问题的多次家庭调查中,虽然某些调查显示70年代早期以来工作满意度并没有下降,但总体而言,工作满意度呈显著下降趋势。例如,盖洛普咨询公司的一份调查问卷中有一个问题:“你是否很享受工作,把工作推到一边时感觉很难熬?”对这个问题做肯定答复者在1955年占51%,1988年为33%,2001年只有23%。吉孚富凯罗普顾问公司曾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工作是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休闲的目的是给工作充电还是纯粹娱乐?”回答工作最重要的比例在1975年为48%,1985年为46%,1995年为37%,2000年只有34%。最后,盖洛普咨询公司在调查中问道:“对你从事的工作或岗位是否满意?”回答“满意”的人的比例在1966年平均为86%, 1973年为77%,1984年为70%,1995年为73%,到2001年仅为70%。 布兰弗罗和奥斯瓦尔德对美国综合社会调查中工作满意度数据的分析也得到了类似的结果:这一时期出现了“幅度较小但系统性的”下降趋势。作为工作满意度研究方面的权威经济学家,他们还指出这个结果,因为在最近几十年中,工作的物质条件实际上在不断改善。另外,男性和女性在这个趋势方面的差异并不明显。 或许有人会问,工作满意度的下降趋势是表明工作士气出现了问题,还是说由于生产率增速下降和失业率上升导致员工和雇主的地位发生变化?毕竟,美国的失业率曾经在1982年11~12月达到10.8%的高点,那正是对抗通货膨胀过程中最艰难的时期。然而,即便我们把研究范围缩小到失业率较低、与20世纪70年代早期的水平相近的年份(但这样的年景也越来越罕见),仍然可以看到工作满意度的显著下降。 工作满意度下降的现象并不限于美国。源自内部的自主创新曾经是西欧国家工作满意度的重要源泉,但这种创新在20世纪40年代出现停滞,到50年代已彻底消失,只是依靠从海外(主要是美国)引进的新产品和新工艺弥补这个缺陷,从50年代后期到70年代后期,引进一直占主流地位,给劳动者提供了一定的工作满意度。然而,随着美国的生产率在70年代的减速,到80年代,欧洲国家能引进的海外创意大量减少,那里的工作满意度和就业数量开始显著下降。从理论上我们可以推断,欧洲国家的工作满意度会在80年代略有下降,下降幅度不大是因为其基点原本就不高。事实上,从世界价值观调查在80年代搜集的早期数据可以看出,英国的工作满意度在1980~1991年严重下滑,1991~2001年也出现了类似情况,意大利在1980~1991年下滑,德国当时的下滑幅度较小。最后,欧洲国家自身的生产率增长也必然减速,意大利和法国的生产率增长分别从1997年、1998年开始急剧减速。法国的工作满意度虽然在1991~2001年略有上升,但21世纪前10年再度下降,德国则是从1984年开始就陆续减速。 许多人认为,工作满意度的下降标志着工作稳定度的下降。不仅专注于安全保障的人可能会这样想,就连一些涉猎范围更广的人也是如此,例如,一些家庭调查专家就提出:工作稳定度是工作满意度的一部分。但按照他们的逻辑,如果你能从自己的工作中感受到巨大的满足感,但某些东西使你担心失去这份工作,你就会说对这份工作不满意,但说你对自己的经济状况感到担忧岂不是更准确?至少有一个调查引导受访者把工作稳定度纳入工作满意度,并将其列为工作满意度三要素或四要素之一。那么,在工作满意度和工作稳定度之间是否存在统计相关性呢?如果把各种干扰因素清除,的确能看到这样的相关性,但相关性并不一定代表两者具有因果关系。工作满意度低和工作稳定度低可能只是经济中有大量低收入岗位存在的特征。工作稳定度也不是工作满意度的充分条件:例如匈牙利人的工作稳定度很高,但工作满意度极低。不管怎样,生产率增长减速时期的历史数据并不表明工作稳定度出现了显著的下降趋势。盖洛普咨询公司的家庭调查报告显示,美国的在岗员工对工作稳定度表示“完全满意”的比例从1989年(调查初年)的45%提高到2002年和2006年的55%(这些信息来自美国的工作满意度数据汇编,没有更早的年份)。美国综合社会调查的报告指出:感觉“完全不可能”或“不太可能”在未来12个月内失业的人口比例明显下降,从1977~1978年的91%(最早的数据)到1990~1991年和1994~1996年的89.5%;感觉“非常容易”或者“比较容易”找到报酬相当的另一份工作的人口比例从1977~1978年的59%提高到1990~1991年的60%, 1994~1996年又下滑到57%。这些数据表明,经济活力下降并没有增强不安全感。 因此,没有什么实际证据能够证明经济活力的丧失会导致工作不安全感增加。随着生产率增速放缓,人们会推论出熊彼特主义的“就业破坏”与“就业创造”现象同时减少,而实际数据也证实了这个推测。据估计,1989年有8%的工作岗位被破坏,这个数字1992~2002年下降到7%,2002~2007年降至6%。这个结论看似不可思议,但实际情况确实如此。工作的不稳定度在经济衰退时期通常会升高,然而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前10年工作的长期稳定都发生在某次衰退之后。即使经济衰退加剧了失业问题,在经济复苏甚至平稳期,工作岗位也不太容易被破坏,因为危机及其破坏已经过去。活力丧失、解雇浪潮等破坏虽然在经济复苏期未能逆转,但在可预见的未来也不会轻易再爆发。 生产率增长减速时期的一个新现象是始于20世纪90年代从制造业向服务业和金融业的结构性转变。美国的重工业(耐用品制造业)就业人数在90年代初期和末期均为1 150万人,非耐用品制造业的就业人数则从720万人下降到2000年的670万人。由于制造业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其员工大多是没有接受过大学教育的劳动力,因此其他部门的增长无法创造足够多的新劳动力需求,也就无法弥补原需求的减少。就业的完全恢复要求总产值有更大幅度的增加。产值的增长不足以完全实现就业水平的恢复,这在今天被称为“无就业复苏”。制造业下滑在21世纪前10年加剧,当然部分源于从中国的进口增加。不过在一段时期内,建筑业的繁荣很快弥补并超越了制造业的就业损失。在国内储蓄不变的情况下,从购买美国的国内产品转向购买从中国进口的产品,增加了用于国内投资(建筑业)的资源总量。在储蓄减少和投资持续繁荣的情况下,外贸赤字必然扩大,出口越来越少,从中国的进口越来越多。 最后但同样关键的一点是,在生产率减速时期,就业波动越来越大。我们已经介绍了失业率上升的趋势,但还有其他经济表现维度,包括离职及其带来的混乱感。这个时期,在30多年内就发生了5次衰退:1975年(月度失业率达到9.0%),1982年(10.8%),1992年(7.8%),2002~2003年(6.3%),以及2008~2009年的大衰退(10.1%)。因此客观地说,1972年之后的经济变得更易受到衰退的影响。我们可以用骑自行车来做个类比:在不得不低速前进时,骑行者往往更容易偏离路线。创新的削弱可能是生产率和就业减速的原因。最近的一篇论文指出,企业考虑放弃某项创新项目,担心新产品遭遇失败,首先是害怕新产品会使自己的产品被市场淘汰,另外也很担心市场需求会因下一次衰退而变弱。 2008~2009年的严重衰退是一个特例,这不是因为其下降幅度最大,而是因为这只是长期衰退的序幕,美国经济直到现在才勉强摆脱。相比之下,1933~1937年从“大萧条”中的复苏创造了复苏速度的纪录。低谷也往往代表着矫枉过正,而非基本面的因素,低谷之后通常会出现高速复苏。然而,前文提到的多次衰退之后的复苏期都非常规地延长了。再以骑自行车为例,我们的解释是,快速增长的经济对抗衰退的能力更强,就像快速前进的骑行者回到正轨的速度也更快。在1949年的衰退中,当美国经济回到过去的快速增长轨道时,失业率在达到7.9%的峰值(一年前为3.7%)后一年内又回落到4.2%。但在1975年的衰退中,在达到9.0%的峰值(一年前为5.1%)后,花了3年时间才回落到6.0%。由此我们可以推断,与1950~1972年的黄金时代相比,1972年之后美国经济的复苏步伐要慢得多。即使在1920~1941年的高增长期,美国经济也几乎不受衰退的冲击或长期处于波动状态,只是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的投资过剩之后遭遇了沉重的打击,而政策的失误又加剧了衰退。 如今,人们已普遍认识到引发2008~2009年严重危机的一系列错误行动:政府试图扩大住房所有权的政策,房价会不断上涨(至少有时间卖掉)的幼稚判断造成的鲁莽行为,抵押贷款发放者的欺诈行为,大银行通过大量借款提高资本杠杆率然后把抵押贷款做成资产包卖给海外银行(打包和分销)的做法等。 然而,我们所分析的这一时期的多次衰退(包括1975年和2008~2009年的衰退)却显示,许多家庭靠大幅减少储蓄维持收入水平,整个国家通过向海外大量借款维持财富规模,政府通过大量借款和各种刺激投资、产出和就业的措施维持其财政收入,而这些做法最终被事实证明是不可持续的,其效果令人失望。总体来说,人们顽固地否认生产率下滑时代已经到来,拒绝对未来可以承受的国内消费水平进行冷静判断。这必然导致一个病态的社会,政治领袖在选民面前不敢讲出真相。大减速之后并不必然会陷入这种状态。从理论上讲,生产率增长减速会使社会陷入狂躁状态,不可避免地导致过度投机的假设难以成立,因为它更有可能使整个社会跌入衰落和瘫痪的深渊。但不管怎样,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必须弄清楚这种减速的原因并积极寻求最好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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