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公布的上半年经济运行数据显示,GDP增速出现了同比回落,但CPI增幅却远高于年初设定的目标值。正如官方表述所言,“今年以来的经济增速确实出现了回落”。从乐观的角度来看,这种回落正是朝着宏观调控预期的目标发展;但与此同时,一种隐忧也挥之不去:未来经济增长的动力是否会就此却步? 按照今年两会温家宝总理的说法,2008年恐怕是中国经济最为困难的一年。事实上,在遭遇了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在面临着居高难下的通胀压力、尤其在国际经济环境的阴影中,这样的担忧似乎正在转为现实。因此,正确认识当前中国经济所面临的种种不确定性、客观看待其可能遭遇的内外部冲击因素,对于判断未来宏观经济走势和政策导向,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先谈就业。今年新《劳动合同法》出台后,声音很多。很多人担心,这样的劳工保护会不会大幅度提高用工成本,令企业难以为继?印度从20世纪50、60年代推行劳动法,但各邦推行力度不同,结果对经济增长、投资和就业的影响迥异——在劳动合同法实施比较严格的邦,对经济的增长、投资和就业的影响都是负的。很多人喜欢引用这个研究。但事实上,每一个国家的背景和劳动法的实施力度是不一样的。用印度的例子来简单推导中国的经济逻辑,并不完全成立。决定中国劳动就业问题的关键在于经济增长,增长高和就业高肯定是一致的。 中国正在致力于调整经济增长方式,无论是从出口推进型转变成为内需推动型的增长方式,还是从简单的低成本推动转化为由创新推动的经济增长方式,有一个过程将不可避免,那就是劳动成本提高。在这个过程中,劳动就业还能否持续增长,关键要看两个参数:一个是我们目前旨在缩小收入差距的做法,包括新《劳动合同法》的实施,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有效?二者,收入差距缩小对整个经济增长会带来怎样的效果?我们研究过城乡收入差距的缩小对经济增长的推动力。平均来看,城乡收入差距比值每降低1,经济增长率可以上升3个百分点。当然,现在的政策究竟对收入差距起到多少作用,目前尚不清楚。比如说,从长期来讲,内需的增长对经济增长的推动作用是正的,但是短期,是否会造成由于劳动成本上升带来劳动需求减少,失业率增加?如果是这样,短期的负效应和长期的正效应究竟哪个更大?这个还需要研究。 当然,短期负效应有可能积累为长期负效应,这一点需要警惕。但是今天的短期问题,比如生产成本上升,很多的中小企业生产陷入困难,已经体现了出来。但是我认为,泛泛地讲由于成本的上升导致企业的倒闭,并没有意义。到底企业倒闭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究竟是劳动成本、运输成本、原料成本,还是资金成本呢?不久前我在苏浙调研时就发现,不同类型的企业受冲击的主要因素还不一样。像出口导向型的企业,受汇率上升的影响最严重。一些劳动密集行业,像服装生产企业,受劳动力成本的影响更严重。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珠三角受到的冲击要比长三角大,因为珠三角以出口为导向的劳动密集型企业更多。再有一个是利率政策,尽管提高了资金使用成本,但是不同类型的企业所受的冲击却各不相同。信贷收缩,对中小企业的影响,要比国有企业、垄断部门大得多。如果不把这些问题搞清楚,妄下判断,就可能在政策上犯片面化的错误。 因此,对于当前经济运行中出现的问题,需要多角度思考,全方位观察,因为具体的经济情况可能千差万别、复杂多变。很多人认为,这轮经济周期主要是货币现象。任何通货膨胀一定是货币现象,但同样的货币发行,在多大程度转化为价格上涨呢?我们看到,第一,在中国国内CPI的上涨里面,主要是食品价格上涨,而这与货币的发行量的上涨关系不太大。因为中国货币发行量上涨主要导致资产价格上涨,而资产价格上涨并不计入CPI的统计。第二,今天中国的通货膨胀压力也与美元贬值有关。追根溯源,次贷危机的产生与国际经济的长期失衡是有关的。所以今天的美元调整,有全球经济均衡调整的意图。所以,无论从国内还是国际来看,当前的经济周期都不是一个简单的货币总量问题,而是国际国内结构性调整,怎样重新走向均衡的问题。 毋庸置疑,长期的经济增长,归根结底要靠劳动生产率,特别是当今天国内劳动力人口红利基本接近尾声,资本增长也面临国内储蓄率下降的情况。长久以来,中国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主要是低劳动成本和高投资。可以说,在大量投资设备更新,产出快速增长的情况下,1994年到2004年农民工工资却基本未涨,单位劳动成本持续下降,名义劳动生产率持续增长。而且,最近这几年,产品出厂价格的上涨,又进一步造成了名义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国现在似乎越来越靠名义劳动生产率的增长来消化成本的上升。从需求方面来讲,经济增长还是得靠收入差距的控制,低收入阶层的需求提高,才可以提高国内总需求。 在这里,我想日本的经验可以借鉴。虽然很多人习惯性地将中国今天出现的问题与1980年代的日本作比较,但是我们要看到两者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第一,1980年代的日本已经是内需主导型的经济。哪怕是日元升值压力最大时,日本的外贸依存度也只有25%左右,但是,中国在2006年的这一数据已经达到了65%。第二,日本的收入差距是不高的,基尼系数不过是0.3多一点。第三,日本还有一个经验是集聚,我曾经作过一个简单的数据分析,东京的人口占整个日本人口比重越高的时候,也就是经济增长越快的时候。1990年代中期前后有十年,学界称之为“失去的十年”,日本想搞首都功能分散计划,结果东京的人口绝对量和比重是都下来了,东京经济乃至全日本经济也受到了影响。所以,无论是内需经济的形成和收入差距的控制,还是经济的集聚,这几个方面都是我们接下来可以考虑的。
(作者为复旦大学发展与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