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传统媒体)即将走向死亡?这其实只是个耸人听闻的噱头,纸质载体可能消失,新闻生产模式主体依旧存在,只是出产频率更快,并且要求撰写者和编辑者控制篇幅。对这个世界运转影响最大的新闻题材是财经新闻,而不是八卦新闻和社会小道,前者最杰出的生产者是彭博社,他们生产新闻的方式,与200年前为内森·罗斯柴尔德服务的信使的工作方式,没有区别。
那些热情讴歌报纸已死(将死)的人,其实有意无意将媒体介质与新闻生产模式予以混淆,好像新媒体上流传的内容都是凭空弹出来似的。媒体行业的困境就在于,介质已经发生很大转换,但盈利模式还没有转型。
问题是,当提到传统媒体的生死这个话题时,很多人特别没有耐心去听大量细致的分析——人们愿意接受的是一个判断,越快作出的判断就越好,即便事后证明判断出错——因此,要博得眼球,你应该把报纸的命运说得越悲惨、末日期限就近,就越能引起关注。内容简单、速度快捷的信息大受欢迎,判断错了没关系,不会有人要求你发表认错的检讨,除了方舟子。互联网思维的最基本特征就是容错性。这很荒谬,但确是新一代人正在形成、其中一部分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未来已经改变,我们要学会适应。
美国知名创客、《纽约时报》科技与商务版专栏作家尼克·比尔顿所著的《翻转世界:互联网思维与新技术如何改变未来》就是这样一本,充斥着武断判断却概括出新一代人科技与社会认知共识的作品。阅读这本书,你最好不要像笔者第一遍阅读时,去反反复复求证尼克·比尔顿的例证出处,并对其观点论证过程进行查错分析,因为书中涉及的这两方面问题实在太多。
尼克·比尔顿对报纸(传统媒体)衰亡的判断,正如本文开篇所谈到的,是将不同层面的概念混为一谈,并由此得出了过简解答。同样的错误还出现在书中第二章,书作者兴致盎然的提到了1452年古腾堡印刷术引发的欧洲社会和政治革命,特意列举这个年头之前的书籍手工抄写与后来的印刷、今天的网络载体在传播效率方面的差别,以此说明传播渠道具有的力量。但他有意回避了手工抄写书籍、印刷版图书和网络信息的共同性,即内容制造方式是一致的,尼克·比尔顿本人写作这本书跟几百年前乃至更早以前的思想家创作不存在太大差异,语言结构更没有什么不一样——如果这本书充斥着火星文和“短消语”,尼克·比尔顿就该担心他无法影响他想影响的人们了。
而今要谈网络(载体)、互联网思维的作用和优势,人们常常会提及“群体的智慧”。《翻转世界:互联网思维与新技术如何改变未来》这本书也不例外。尼克·比尔顿显然要比兰·费雪(《完美的群体:如何掌控群体智慧的力量》一书作者)更具备互联网思维,后者更谨慎的提出群体智慧发挥作用的三项前置条件:群体中的人们有意愿且有能力独立思考并交流,可以得出各自结论;问题必须得到确切的答案;群体中的每一个人面对的是同一个问题。但读者从尼克·比尔顿笔下看不到严谨的表述,他所要传递的是“群体智慧有效论”,这是互联网思维的重要特性,你无法苛求其尽善尽美。
最典型的思维谬误,即“妄下结论”,很多人没有明确理由或在理由相当牵强情况下直接提出结论。尽管这样的谬误逻辑上错漏百出,却常常因为其结论的趣味性和新奇性赢得更多关注,微博、微信上若干个大V不就是靠这种发言方法走红的吗?尼克·比尔顿要证明电脑、智能手机等新刺激让大脑更强大,依据是他所提供的一个没有出处的实验:一群外科医生根据玩电子游戏的频率分组,再模拟测试其手术水平,结果显示经常玩电子游戏的受测试者手术水平更高。尼克·比尔顿马上得出结论称,过去打电子游戏打得越多的外科医生成绩越好,应当把游戏技能引入手术技巧训练。书中第7章,他更是以寥寥几则媒体个案报道和经裁剪语录化的科学家言论,轻易断论称,人们完全不必担心网络时代的注意力分散问题。
而在书中第6章,读者还可以见识尼克·比尔顿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推论方式:因为他本人不喜欢看电影,愿意在家看电影,就直接宣判电影产业的死刑。在这一章中,他还尽数犯下了“把合理当正确”:因为出版业等传统传媒行业不懂得顺应时势进步,因而盗版就是合理的,并进一步混淆合理与正确、合法的界限。
悖谬的是,尽管《翻转世界:互联网思维与新技术如何改变未来》书中堆砌的是,牵强、武断、偏执的论断,却正好是互联网思维的产物:满足简单、易于传播;并因为这些特性加速传播,让更多人深信不疑。而互联网新技术赋予人们的话语权和对一切公共和商业领域事务的参与热情,正在逼迫上述让一部分人看来尽显牵强、武断、偏执的观点,一步步成为商业和社会共识,以此来重塑商业秩序乃至政治秩序。
我们甚至不妨说,错误、荒谬性本身也是商业和社会进步的一种动力。从Google到Facebook再到Twitter,传统的商业定律都曾长期陷入无法解释其成长和价值的困境,热情和盲目的投资者及粉丝们却能。没有绝对化的真理,我们得学会适应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