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巴拉巴西，我是先从他的那本“大数据时代”应景之作的《爆发》开始的。然而，要真正理解《爆发》，不得不谈到《链接》，后者是巴拉巴西的成名作，确立了他在复杂网络研究的世界权威地位，而“无尺度网络”理论也由此诞生——尽管这是一本出版已有十多年的“旧书”。
在《链接》中，巴拉巴西试图通过理论种种，让人们学会从网络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当然也包括网络是如何形成的、网络是什么样子的、及网络是如何演化的。作为一种跨学科产物的网络科学，它的兴起与发展，改变了人们以往审视和理解世界时采用“还原论”的单一视角。正如巴拉巴西在书中写道：“还原论是20世纪很多科学研究背后的推动力。还原论告诉我们，要理解自然界，首先要认识它的各个组成部分。这里包含着一个假设，一旦理解了每个部分，我们就很容易掌握整体。这就是‘分而治之’，从细节中寻找问题。”但是，自然界并不是一个设计完美、只有唯一答案的谜题。事实上，在复杂系统中，部件可以以许多种不同方式组合起来，要想把每个可能性都尝试一下，需要数亿年的时间。可自然界却能以短短数百万年的磨合，将这些部件精致、优美地组合在一起——这里面一定有一种能包容、融合的自组织法则。对巴拉巴西来说，寻找并尽可能地描述清、揭示出它的“样貌”，便是他复杂网络研究的初心与终点。这种思想其实和“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有异曲同工之妙，完成了在认识论上的从表象到意识到自由的层界递升。
对于网络科学研究，巴拉巴西最大的贡献在于提出了“无尺度网络”，这是一种遵循幂律分布的网络类型。幂律分布是一条没有峰，且不断递减的曲线，它最突出的特征是大量微小事件和少数非常重大的事件并存。打个比方，如果某个星球上的居民身高遵循幂律分布，那么表现出来的现象是，大多数人非常矮，但偶尔有极个别的长得非常高，哪怕高到几百米也属正常。于是，无尺度网络就像航空交通系统一样，很多小机场通过几个主要的交通枢纽连接在一起，简单讲：网络中大多数节点只有很少几个链接，它们通过少数几个高度连接的枢纽节点连接在一起。同样的例子还包括，时尚圈引爆潮流的往往总是那么几个加V的大咖，科技圈互联网主要的链接指向特定比例的网页，学术圈文献引用总是限定在各自领域的一些学者……巴拉巴西不否认复杂网络源于对帕累托80/20观点的升华，同时，他认为“富者愈富”是复杂网络的先发优势（这意味着复杂网络是诞生“穷者愈穷”、“弱者越弱”等马太效应的系统）。当然，不管网络究竟有多大、有多复杂，生长机制（总是会不断添加节点）和偏好连接（链接数更多的节点更容易被选择，因而又产生更多的链接）这两大定律支配着真实网络的结构与演化。
在巴拉巴西之前，或者说，在“无尺度网络”学说诞生之前，网络科学研究一度流行随机宇宙、六度分隔、弱关系、小世界等几个理论，而相关代表作品，且相对通俗易懂具备科普价值的有：邓肯?J?瓦茨的《六度分隔》、《小小世界》，马克?格兰诺维特的《镶嵌》、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基斯与詹姆斯?富勒合著的《大连接》，罗宾?邓巴的《你需要多少朋友》，马克?纽曼的（Mark
Newman）《网络引论》（Networks：An
Introduction）、纳西姆?塔勒布的《黑天鹅》、《随机漫步的傻瓜》，斯坦利?米尔格拉姆的《对权威的服从》（当然，你也可以从托马斯?布拉斯《电醒人心》的传记中了解这位20世纪最伟大心理学家的人生传奇）。这一些人、这一系列作品，加上巴拉巴西的《链接》、《爆发》，共同推动了网络科学研究的蓬勃发展。
这种发展，涉及到研究视角、对象、方法、结论等诸多方面。就拿视角而言，目前主要有统计物理、系统科学、知识发现或数据挖掘三种，不难发现，这第一和第三分别对应了巴拉巴西的《链接》与《爆发》。前者代表过去，后者昭示未来，将来的趋势是以数据为中心，进行收集、挖掘、分析，而复杂网络包括时间序列、人类动力学等都只是围绕数据为其服务的工具。
由于《链接》出版于2003年，当时还没有Facebook，Mysapce也要到八月份才成立，所以巴拉巴西研究的“社会网络”只是社会中的人际网络，而没有现成的、代表性的社交网站拿来参考。即便举例那些互联网，也只是web1.0时代雅虎收购谷歌、AOL吞并时代华纳、网络病毒等。借此，巴拉巴西指出，无尺度网络具有健壮性和脆弱性并存的特点。特别是，当一些集聚点遭到破坏时，就会对整个网络造成毁灭性的影响。现代社会也是一个“网络”，尽管今天的技术比过去先进好多倍，然而现代社会也存在非常脆弱的地方。一旦要害受到攻击，就可能造成整座大城市的瘫痪甚至更为严重的后果。
从幂律分布到无尺度网络，巴拉巴西一方面拓展了复杂网络研究的疆界，另一方面也帮助人们更深入理解互联网的结构特征。例如，互联网既不是扁平化，也不是分层化，而是无尺度网络化，它的典型特征便是在网络中的大部分节点只和很少节点连接，而有极少的节点与非常多的节点连接。这种结构是生态化的，具有自组织、自协调、哈耶克所谓的“自生自发”的性质。节点与节点虽然只是随机链接，表面上看呈现无组织状态，但放在大世界尺度看，却呈现出统计学上的幂律分布。又如，克里斯?安德森提出的著名“长尾理论”实际上是对幂律分布在商业模式上的阐述。在同名的《长尾理论》一书中，安德森揭示出少数大热门产品构成短头，而大量小批量产品构成长尾，互联网将推动经济重心从前者转向后者。
此次出版的《链接》是十周年纪念版，从出版商的角度讲，无非也是想借势《爆发》的畅销、大数据热门的“东风”加推巴拉巴西。但同为互联网研究者，我期待的是随着大数据时代的到来，从技术上能否让他在研究复杂性的问题上有更深入的探究？而大量SNS（社交网络）、LBS（基于地理位置的服务）、Timeline（时间轴）等网络应用能否给巴拉巴西丰富案例的同时，激发他产生新的灵感？当网络科学遭遇大数据和移动互联时代，又会迸发出什么样的思想火花？或许，在下一个十五周年、二十周年纪念版，能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