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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7日,记者李柯勇在汶川映秀小学废墟间采访。蔡国兆
摄 | 我参加汶川地震报道,心情与多数同行有所不同,因为我是唐山人。 1976年7月28日凌晨,蓝光闪过之时,我两岁。我自己就是被人从废墟下抱出来的,我的奶奶则是当时24万遇难者之一。 汶川地震发生时,我刚参加完奥运火炬登顶珠峰报道4天,正在拉萨休整。听到与唐山大地震相同的7.8级震级(早期对汶川地震震级的测定),看到不断增长的伤亡数字,我坐立不安,几次向领导请战,终于获准。 5月15日晚,新华社汶川地震前方报道指挥中心决定派我赶往震中映秀镇。第二天上午,我和一位同事、两位志愿者从成都出发了。映秀见闻已反映在其他稿件中,在这里我只记下向目的地进发途中一些经历和感受,因为那是一次迷惘、艰难和震撼之旅。
“偷渡”紫坪铺水库:赤子之心不可阻挡
汶川县映秀镇距成都75公里,前55公里都可以行车,但由于剩下的路段当时尚未打通,最后20公里我们足足走了22个小时。 汽车到都江堰就走不动了,为确保救援队和物资及时运往灾区,军警官兵封锁了通往前方的唯一路口。我们只好把汽车存放在一户老乡院里,租了辆农用三轮车,绕小道继续前进。即使这样,也只能再走9公里,因为前面就是烟波浩渺的紫坪铺水库。 这座昔日风景秀丽的水库成了我们无法逾越的天堑。这里到映秀,直线距离只有16公里,我们却一筹莫展。四周都是大山,本有盘山公路可走,但当地人说,绕来绕去要走五六十公里,而且被泥石流和山体滑坡大面积阻断了。 唯一可行的是水路,临时码头前,不时有解放军的冲锋舟匆匆往来。可这些小船都装满了救援人员和物资,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从中午开始,我们汗流浃背地扛着沉重的背囊,顶着太阳和飞扬的尘土在大坝上徘徊,心急如焚。这样挨过了漫长的四五个小时。硬闯不行,必须等机会。 苍天不负有心人!夕阳西沉时,一座宽大的野战浮桥靠在岸边,开上去6辆军车,看样子是要用汽艇拖着它到灾区去。因为我穿了一身野战迷彩服,就穿过车辆的缝隙,随着搬运帐篷的解放军和武警战士上了桥,居然没有受到阻拦。 船开了,我们这几个“偷渡者”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来。尽管得知到目的地还要三四个钟头,但总算跨出了关键的一步。 在租乘三轮车的半路,有4个满面疲惫的年轻人挤了上来。一问,我们吃了一惊:他们是震区茂县的农民,在成都打工。地震发生以后,家里人杳无音信,他们急着回去看看。茂县距成都约200公里,当时,通往那里的路全断了,连解放军也只能少量空投进去。照当时的进度,这几位农民恐怕半个月也走不到。 我把情况对他们讲了,可是他们表情坚定,说:“爬也要爬回老家去!”
夜宿山间:温暖自在心头
汽艇靠岸时已近午夜,四周一片黑暗,只听见岷江湍急的水声。 这里还不是映秀,只是一个名叫白花的地方。再往上的岷江滩浅流急,连冲锋舟都过不去了。困乏不堪的我们沿着到处是巴掌宽裂缝的破损公路爬到了半山腰,那里有个房屋已大半倒塌的铝厂。我们决定在一间仓库外面的开阔地上休息。 为了轻装简行,白天我们把帐篷和睡袋都丢在了汽车上,现在只好和衣睡在露天地里了。好在仓库门开着,里面有一堆装着机器零件的扁扁的纸箱,不太重,我们冒着余震的危险冲进去,一个一个搬出来,摆在地上,5个纸箱一排,能睡一个人。这样,就有了一张隔湿隔凉的“床铺”。往上面一躺,简直可以说是幸福了。 刚躺下半个小时,突然听见了隆隆的声音,接着大地就摇摆起来。余震来了!我们急忙跳起来往远处跑。后来知道,这次余震有6.1级。整个晚上就是这么心惊胆战地度过的。不过实在太困,看着仓库没倒,我们又返回来躺在“床”上睡着了。 山间夜露很重,下半夜气温只有10来摄氏度,我们的衣服很快变得又潮又凉。凌晨3点半,大家几乎同时被冻醒了。实在忍不下去,就到附近的废墟里去拣木柴,生起一堆篝火。 火,真是温暖和光明的象征,甚至有几个路过的解放军战士也来我们这里烤火。他们是从济南千里迢迢赶来灾区的,连渡船也没坐上,徒步走了十几个小时的山路。 拣木柴时,我们还发现另一队几十名战士正在不远处露宿。他们也没有帐篷和被褥,衣服并不比我们的厚,就那么躺在冰凉的地上。 跟他们相比,我们的处境好得多。 经过唐山大地震的人,最懂得“最可爱的人”的含义,那时解放军就是灾区群众最感恩的人。32年过去了,世事发生了许多变迁,然而“人民军队爱人民”这一条却始终没变。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就平添了难以言传的踏实和温暖。
涉过滑坡区:直面死神的体验
天亮了,我们从当地老乡那里得知,距映秀还有不到5公里!顿时勇气倍增。 哪知道,这5公里是我有生以来走过的最险的一段路。 当时,这段路尚未打通,到处是滑坡和塌方。刚转过第一道弯,就有一个巨石和泥土堆成的陡坡横在我们面前。每块石头都是松动的,每踩一脚都是烂泥。所谓的“路”,只是不久前有人踩出来的一条窄窄的足迹,仅容得下一只脚。 右侧几寸之外,就是十几米深的悬崖,崖下是岷江翻滚奔腾的浊浪。而左侧是一眼望不到顶的数十丈高的峭壁,岩石结构早已松散,不停地滴着水,房子一样大的石块仿佛猛兽般悬在头顶上,随时可能呼啸着扑下来。 这种地方,每停留一秒钟,都可能有灭顶之灾。而那段塌方路有100多米长,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地慢爬过去。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地爬完,终于站到了一块实地上时,已是一身冷汗。而前方,这样的路还有十几段……刚通过这段路,就看见了一辆翻倒的大卡车,驾驶室已被巨石砸扁。 然而,在这条路上,我们并不孤独。有一队武警官兵,大约有百人,正在行进,每人都背着一个很大的包,里面装的是送往灾区的药品、食品、矿泉水。汽车过不来,他们只好用最原始的肩背手提方式,给灾区群众送去最急需的物品。他们要保持队形、负重行进,速度比我们慢得多。还有不少工程人员,正在最危险的地段开动铲车和挖掘机,清除塌方的土石。 我想说,在亲身体验了直面死神的感觉之后,亲眼看到了一群比我们更勇敢的人,这种敬意更为崇高,也更加震撼。 死亡固然可怕,但世间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人将生死置之度外,那就是对生命的关爱。为了这种爱,来自全国各地的支援者正努力突破一切艰险,向灾区挺进。有了这种爱,一切就还有希望——32年间,经历和目睹两次大地震,这是我在伤痛之后最为宝贵的收获。 前面,映秀到了,我们脚下的路将不再坎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