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在北京参加一个社会化营销的峰会,偶尔得知克里斯·安德森在同一时间正在清华大学作一场演讲,为的是宣传其新书《创客:新工业革命》。很可惜,当日恰有个交流任务,所以抽不开身,无法亲临现场、第一时间聆听这位“信息时代的精神领袖”的前沿思想。
回来后没有耽误,以最快速度入手这本《创客:新工业革命》。读它,为的是想弄明白这一次安德森会跟我们分享什么最新创见?里边的观点与其之前《长尾理论》、《免费》有什么脉络上的联系?以及,身为《连线》杂志的前主编、一个“数字世界的趋势观察家”,怎么就关心起工业制造了,而且竟还冠名以“新革命”?
说到“工业革命”,自然会想到前段时间在产业界、学术界、资本界乃至政治界热闹异常、引发广泛讨论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一说,而它来自知名的畅销书作家杰里米·里夫金同名作品《第三次工业革命:新经济模式如何改变世界》。如此备受追捧,盛况类似三十年前未来学大师阿尔文·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甚至恨不得写入政府某规划报告之中。当然,同样是“新工业革命”(无论是第N次,与过去或传统诀别,预示“全新”这一层意思是一致的),里夫金的和安德森却各有所指。
按照杰里米·里夫金的说法,所谓“第三次工业革命”指的是可再生能源方面的进展正在引发一场能源业、电力设备制造业、建筑业、汽车业,乃至社会方方面面的大革命。可再生能源,人们不陌生,指的当然是太阳能、风能等世人皆知的东西,然后利用氢存储技术和类似智能电网等使所有的建筑物都成为发电厂,家家户户都成为电力经营商。但在我看来,姑且不说这些被人谈论多年的事物究竟有多少现实操作性,即便在可见的未来实现了,其影响力也仅局限于有限的几个产业,其经济回报和前期投入相比,是否是笔划算的买卖,仍值得存疑。因此,把这个说成是“第三次工业革命”,未免有点哗众取宠。特别是对照近些年光能产业产能过剩、一片哀鸿的现状,里夫金的“奔走相告”很容易被理解为是在替某些机构题材炒作蓄意造势。
到了安德森这边,他没有刻意强调是“哪一次”,但重点要突出“新”。他认为,即将到来的工业革命(趋势)是定制、个性化和小批量生产,在传统大规模工业化生产流水线下,这可能是不靠谱、不效率的事,但通过互联网平台与个人计算机的结合,事实就这么简单。在书中,安德森一开篇就提到了他的外公弗莱德·豪瑟,在他眼里,外公是最早一批工业制造DIY的实践者,通过自身的努力,将创造性的设计变为专利,并实现产业化。DIY开启了自主劳动的先声,人类第一次摆脱了对生产资料(尤其是重资产)的依赖,仅仅凭着自己的头脑这一“轻资产”,就可以把想法高效地变成现实。然而,条件不同的是,安德森外公所处的20世纪40、50年代,没有互联网,只能孤芳自赏、单枪匹马,但如今是,成千上万个乃至更多的“豪瑟们”会通过网络联结在一起,开源、分享、协作,并数据化设计、生产、销售。安德森指出,人类的生产方式每隔几代人就会发生改变,从蒸汽、电力、标准化、流水线、精益生产,现在是机器人;改变有时来自管理技术,但真正有利的改变源自新工具。现在没有工具比电脑更有力。而像这种可以集合千万人智慧、按需设计、自我制造、个性生产的新工业体系,不仅可以重振美国制造业,也将冲击和重组世界经济产业链和价值链。
对于这股工业新浪潮,安德森将投身其中的人称为“创客”,对应的英文Makers。至于什么是创客,安德森没有给予精确的解释。只看他这样写道:“‘创客运动’的准确定义到底是什么?应该说它包含了非常宽泛的内容,从传统的手工艺到高科技电子产品,无所不包,很多活动已经存在了相当长的时间,但创客们却在做着完全不同的事情:首先,他们使用数字工具,在屏幕上设计,越来越多地用桌面制造机器制作产品;其次,他们是互联网一代,所以本能地通过网络分享成果,通过将互联网文化与合作引入制造过程,他们联手创造着DIY的未来,其规模之大前所未有。”
之所以说“创客”具有变革性,昭示着改变、突破,原因是:首先,基于互联网平台,人们可在计算机及移动硬件上运行数字桌面工具,这可以帮助他们设计新产品,完成“数字DIY”的基础工作;其次,互联网开源社区当中,松散而高效的合作秩序已得以稳定,换言之,创业者、创新者可以借助开源社区与其他人开展高效合作,通过共享自己的技术成果,获得“免费”或极其廉价的集体智慧,比大企业实验室更高效的进行创新改进。这种模式在唐·泰普斯科特的《维基经济学》、《宏观维基经济学》和克莱?舍基的《认知盈余》等作品中,均有过详细地阐述;第三,3D打印技术等新技术及相应设备的发展,已经到了相当精益的水平,书中就对3D打印机、数控机器、激光切割机、3D扫描仪等设备的应用价值进行了介绍,并指出,这些设备及技术已经不是什么无法普遍应用的尖端产品,而正在逐步普遍商业乃至个人应用。不过,鉴于克里斯·安德森目前另外一个身份是3D
Robotics的创始人,这是一家发展迅速的空中机器人制造企业,所以由他来鼓吹3D打印,不免有吹捧自己企业的嫌疑;第四,一些国家,尤其像中国,已完全有能力承接创客“数字DIY”样品或模型,使之转化为一定规模生产的成熟制造能力。安德森在书中介绍说,他曾在阿里巴巴向中国的制造商下单定制小型电动机,一家中国企业指导他完成了各项设计选择及参数;在支付货款后的10天,安德森就收到了中国发到美国加利福尼亚的货物,数千个完全按照他本人设计制作的小型电动机,价格不到市面零售产品的1/10。事实上,当书本大篇幅说明“创客运动”是“一场革命,规模宏大地出现在更广阔的现实世界中”的同时,安德森也完成了“以创客为代表的数据制造可以作为新工业革命中心”的现实性论证。
据安德森称,他的“创客”概念得益于科幻小说家科利·多克托罗多年前一部同名科幻小说的启发。在那本书中,多克托罗写道:“通用电气、通用磨坊以及通用汽车等大公司的时代已经终结。桌面上的钱就像小小的磷虾:无数的创业机会等待着有创意的聪明人去发现、去探索。”与此同时,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尼尔·格申费尔德在《10年前的制造:即将到来的桌面革命》一书中就已经预测到了“创客运动”,他在2011年说:“我意识到个人制造才是数字制造的杀手级应用,不在于能够做出沃尔玛有售的东西,而是要做出在沃尔玛买不到的东西。”由此观之,安德森并非“创客”一词的首创者,但一定是该理论最深刻和系统的阐述者。对此,安德森预言道:“今天,正有成千上万的企业家从‘创客运动’中涌现,将DIY精神工业化。我们都是‘创客’,生来如此(看看孩子对绘画、积木、乐高玩具或者做手工的热情),而且很多人将这样的热爱融入到了爱好和情感中。”
我个人基本认同安德森的观点。这不仅是因为他所说的与大数据时代的趋势特征基本一致,而且有越来越多的产业案例来佐证他的判断。不过话说回来,要“全民创客”、“所有工业都是创客化”,还为时尚早。正如安德森自己也承认,技能,从少数人的技能发展到大多数人都能掌握的技能,这将会成为“创客运动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最大的难题”。“在今天,设计出一个东西很简单,和相关人士建立联系、计算产品的市场需求、但其投入生产就比较困难,这就需要对制造业进行设计,这个技能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掌握……要对制造业进行设计可就复杂多了。”安德森说道。另外,安德森认同有关《创客》是《长尾理论》延续的这一说法,正因为如此,既然“长尾理论”是讲数字化、利基市场和小众经济,“创客”也脱离不开,区别的是,一个对应虚拟网络,一个关于实体世界。安德森把它们叫做“长尾上的东西”,“它们都是长尾理论产生的源泉——更多的产品创造、准入门槛低、对多样性的需求。”
大概半年前,《经济学人》杂志发表封面专题,专门讨论由数据制造所引发的工业革命,这恰与安德森今天身体力行的事业不谋而合。所谓“大音希声”,当整个世界都在数字化、互联网化,连安德森这样的信息产业预测专家都开始大谈工业制造,这对国人不啻为一个巨大的警示:互联网是纲,其他业是目,纲举才能目张;我们还要为互联网而互联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