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老商号”四处受敌。美国和世界上的商业竞争对手都并非等闲之辈。此外,在美国国内,一场针对美孚公司及其残酷的经营手段的政治和司法攻势正在兴起。这并不是一场新挑战。美孚托拉斯一成立,洛克菲勒及其合伙人就遭到批评和攻击。美孚石油的高管们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这种批评,他们认为那是廉价的宣传,孤陋寡闻的嫉妒和特殊形式的抗辩。他们坚信,美孚公司在无情地追求自身利益和发财致富时,不仅制止了“毫无约束的竞争”带来的灾难,而且可能是国家最伟大的“建设者”。
然而,多数公众却不这么看。在美孚公司的批评者眼里,它是一个强大、狡猾、残酷、顽固、无所不在而又神秘莫测的企业。除了一小撮傲慢的董事外,它对谁都不负责。它无情地试图摧毁挡住去路的任何东西。这种观点是整个时代的组成部分。美孚石油并不是在真空中发展起来的。它是19世纪最后几十年里美国经济迅速工业化的产物。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由许多小工业企业构成的分散和竞争性的经济,转变成由被称为托拉斯的巨型工业联合体统治的经济。每个托拉斯雄踞一个行业。它们中许多又通过交叉投资和担任董事互相联系。这种迅速变化使许多美国人深感震惊。随着20世纪的到来,他们希望通过政府恢复竞争,控制滥用权力的现象,约束托拉斯的政治经济实力。这些托拉斯就像巨大而令人恐惧的恶龙一样,在整个国家任意游荡,而最凶残最可怕的一条恶龙就是美孚石油公司。 控股公司 对美孚石油的政治攻势首先由各州开始。俄亥俄和得克萨斯两州率先发难,提出了反垄断诉讼。在堪萨斯州,州长鼓吹建立一个州属炼油厂与美孚竞争的方案。炼油厂可以使用教养所的犯人。其他至少7个州,加上俄克拉荷马,发起了各式各样的诉讼攻势。但美孚公司迟迟没有认识到普遍不满的严重性。1888年,一名高级管理人员在信中对洛克菲勒说:“我认为这种反托拉斯狂热是一种疯子行动。我们应该以一种很有威严的方式对付它,以完全真实但避重就轻的回答挡开每一个问题。”该公司继续保守一切秘密。
美孚公司采取行动,将一切必要的力量投入战斗。它花最高的价钱雇用了最好的律师。它还力图影响政治进程,完善了及时提供政治捐助这种艺术。有一次,在向俄亥俄州的共和党转交一笔捐赠时,洛克菲勒写道:“我们的朋友确实觉得我们没有受到共和党的公正待遇,但是,我们希望将来事情会有所好转。”但美孚并不只是提供捐款,它将俄亥俄州的共和党参议员聘为律师,仅1900年一年的酬金就达4.45万美元。它还向一位很有权势的得克萨斯州参议员提供慷慨贷款。这位“美国首要的民主党领袖”正需要钱支付他在达拉斯郊外购买的6
000英亩牧场。它还利用一个广告代理公司,花钱在报纸上买广告栏目,在其中安插一些有利于美孚公司的文章。它还建立或收买被称为“瞎虎”的公司。这种公司在外界看来是完全独立的分销商,实际上绝非如此。例如,1901年,在密苏里州建立了一个销售石油的“共和石油公司”,在它的广告上写着“不要托拉斯”,“不要垄断”,“绝对独立”,但暗地里却秘密向纽约新街75号汇报,那儿正是百老汇大街26号的后门。
虽然一些州在向美孚公司发起的攻势中取得了暂时胜利,但最终没有一个成功。有一次,美孚石油被逐出得克萨斯,其财产交有关机构代管,该机构在奥斯汀一家饭店里拍卖,最后又卖给了美孚的代理人。
然而,法律进攻还是迫使美孚公司改变了组织形式。1892年,作为对俄亥俄州一个法庭裁决的反应,美孚托拉斯解体了,股份转给20家公司,但控制权仍在原所有者手中。这些公司被组织成“美军石油股权公司”。在这种新安排下,百老汇大街26号的执行委员会让位于由美孚石油股权公司的各公司总裁组成的非正式会议,信件抬头不再是执行委员会,而是“楼上的先生们”。
但那些“先生们”对这个美孚石油股权公司的组织并不满意。为了应付持续的压力,并把公司建立在更坚实的法律基础上,有必要采取进一步的保护措施。他们在新泽西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该州修改了法律,允许建立控股公司,即持有其他公司股票的公司。这是美国传统商业法的重大突破。新泽西还力图使其经营环境有利于这种新型联合体。因此,1899年,美孚石油股权公司的所有者们建立了新泽西美孚石油公司,作为整个经营活动的控股公司。
在这期间,美孚内部还发生了另一个重要变化。约翰·洛克菲勒已积累了巨大的财富。现在他累了,计划退休。虽然他只有50多岁,但长期的紧张工作和不断受到的攻击,使他元气大伤。1890年以后,他越来越频繁地抱怨消化不良和疲劳。他说他正在被钉上十字架。夜里,他开始在床边放上一只左轮手枪。1893年,他患了一种同紧张有关的病——脱发,并且开始发胖。但是,他让位的计划因一系列危机而暂时推迟,如1893年的恐慌和萧条以及国内外日益激烈的竞争。尽管如此,洛克菲勒还是开始隐退。1897年,在他还不满60岁时,他终于靠边站,把行政领导权交给了另一位董事——约翰·D·阿奇博尔德。
继承者:热心石油的人 阿奇博尔德比美孚公司其他高级管理人员更精通石油工业的各个环节。在这之前的20年中,他是美国石油工业最有力的人物之一,而在后来的20年中,他则是最有权势的人物。
阿奇博尔德身材矮小,长相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他做事很有主见,不知疲倦,永远热衷于“前进”,把心血完全花在了事业上。15岁那年,他只身从俄亥俄州的塞勒姆登上一列火车,前往泰特斯维尔寻找石油财富。他先是在一个航运公司当职员,薪水微薄,晚上只能睡在柜台后面。后来他当了石油中间商,整天不闲着,被人称为具有“石油热情”的人。这种热情在当时一派忙乱的油区是迫切需要的。
除了工作之外,阿奇博尔德没有其他消遣。他学会用幽默来缓解紧张气氛,这在后来的矛盾和冲突中,显得特别可贵。很久以后,一次有人问他,美孚石油是否只管自己的利益,他干巴巴地回答:“我们并不总是完全出于善心。”他深知如何使自己对别人有用,以及如何证明这一点,特别是对洛克菲勒。早在1871年,他就引起了洛克菲勒的注意。当时,洛克菲勒到泰特斯维尔的一个旅馆住店,在登记时,看见在他的签名上面有另外一个人的签名:“约翰·阿奇博尔德,每桶4。”洛克菲勒被如此自信的广告所吸引,因为当时石油根本卖不出这价钱。
阿奇博尔德成了泰特斯维尔石油交易所的秘书。在“南方改良公司”事件和1872年的石油战当中,他成为油区的领袖人物之一,站出来用最尖刻的言辞谴责洛克菲勒。洛克菲勒看出,他是个抓住油区关键问题的人,完全投身石油的人,既能残酷无情,勇于进取,又能适应环境,随机应变。1875年,洛克菲勒邀请他为美孚工作,阿奇博尔德立即接受。他的第一个任务是秘密买下油溪地区的所有炼油厂。他以毫不动摇的决心接受了任务。几个月之内,他就收买和租下了27个炼油厂,而自己也完全累垮了。
阿奇博尔德迅速升上美孚石油的头把交椅。他把经验和活力一起带进了新的职位。洛克菲勒虽然还同百老汇大街26号保持联系,但从那时起专心从事的是照管他那永远增长着的个人财富,搞慈善事业,打高尔夫球。1893~1901年间,美孚石油共分红2.5亿美元,其中绝大部分流入那五六个人的腰包,而总数的1/4是洛克菲勒的。
洛克菲勒卸去了日常职责后,在新的生活方式下逐渐恢复了健康。1909年,他的医生预言,他可以活到100岁,因为他遵循三条简单原则:“第一,无忧无虑。第二,进行充分的户外运动。第三,不暴饮暴食。”洛克菲勒始终了解公司的情况,但并不参与管理,阿奇博尔德也不会允许。
阿奇博尔德每周六早上都来同这位公司最大的股东讨论生意。洛克菲勒仍然保留着董事长的头衔。按照美孚公司的绝对保密原则,没有对外宣布他已退休,所以他要对美孚的所作所为负责。洛克菲勒成了所有批评、愤怒和进攻的避雷针。公司高级董事罗杰斯私下透露:“是我们让他保留这一头衔的,许多针对我们的案子仍然悬而未决。我们对他讲,如果我们当中任何人不得不上法庭,他也必须陪我们一道去。”
“热门事件” 到19世纪末,对美孚石油的进攻势头越来越猛。一股新的强大改革精神——进步主义思潮流行起来。它的主要目标包括政治改革、保护消费者、社会公正、改善工作条件,还有控制和限制大企业。这最后一条变得越来越重要,因为一股大规模兼并浪潮正席卷美国,托拉斯的数量迅速增长。第一个就是美孚托拉斯,创建于1882年。在19世纪90年代,企业联合的发展速度逐渐加快。据统计,到1898年,已形成82个托拉斯,总资产额达12亿美元。1898年~1904年间,又成立了234个托拉斯,总资产额超过60亿美元。一些人认为,托拉斯或者说垄断是资本主义的最终成就,而另一些人则认为这是资本主义走上了邪路,不仅威胁着农民和工人,而且威胁着中产阶级和富有企业家精神的商人。他们担心自己失去经济权力。1899年,托拉斯问题被看成是整个合众国面临的“重大道德、社会和政治斗争”。在1900年的总统选举中,托拉斯是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威廉·麦金菜赢得选举后不久,对他的秘书说:“必须立即着手认真处理托拉斯问题。”
在最先着手处理这一问题的人里,有一个叫亨利·劳埃德的作家。他在1894年写了一本名为《反对公众利益的》(Wealth AgainstCommon
Weald)的书,尖刻择击美孚公司。在他的带动下,一批无畏的记者开始调查并公布社会上的邪恶和弊病。这些作家确定了进步主义运动的内容,成为这场运动的中坚。这些人后来被称为“丑闻报道者。”
率先掀起揭露丑闻报道活动的是《麦克卢尔》(Mcclure抯)杂志。该杂志是美国的一份重要期刊,发行量达几十万份。发行人是塞缪尔·麦克卢尔。此人开朗,敏感,富于想象力。他以纽约为据点,搜罗了一批有才华的作家和编辑,他们都急于寻找一个大题目。1899年,麦克卢尔在给他们其中一位的信中说:“最大的主题是托拉斯。这将是热门事件。刊登读者想看的这方面各种文章的杂志,发行量肯定好。”
编辑们决定,选一个典型的托拉斯,揭示兼并和联合形成的过程。但选哪一个呢?他们讨论了糖业托拉斯和牛肉业托拉斯,最后都放弃了。一个名叫艾达·塔贝尔的女主任编辑说:“我们必须制订一个新的计划,不仅要能够显示工业的规模和商业发展过程,以及国家各地的变化,还要清楚地展示那些工业领袖实行联合和控制资源的重要原则。”
洛克菲勒的“女士朋友” 当时,艾达·塔贝尔已经是美国第一个著名的女新闻工作者了,她有6英尺高,看上去令人肃然起敬。塔贝尔把整个身心都扑在了事业上,一直没有成家。但是,晚年的她却成了家庭生活的鼓吹者和妇女选举权的反对者。《麦克卢尔》杂志的一位女编辑回忆说:“她这人看上去没有一点女人味,一生中大部分时间离群索居”。既然《麦克卢尔》决心要做托拉斯这个主题,塔贝尔考虑要亲自调查,目标当然是众所周知的“托拉斯之母”。征得老板麦克卢尔的批准后,艾达·塔贝尔开始了最终将导致美孚石油公司垮台的调查。
塔贝尔是在油区的繁荣与破产中长大的。她的父亲曾是位油罐制造商,长期与美孚公司抗争,但以痛苦的失败而告终。当年迈的父亲得知塔贝尔要为《麦克卢尔》调查美孚公司时,他乞求女儿:“别干那事,艾达,他们会毁了这家杂志。”在华盛顿的一次晚宴间,一家与洛克菲勒结盟的银行的副董事长将塔贝尔叫到一边,向她提出有关《麦克卢尔》杂志财政状况的问题。这似乎是在礼貌地威胁塔贝尔,要她放手。塔贝尔尖刻地回答:“很抱歉,这对我丝毫没有意义。”
她不会罢手。她坚信自己能写出一篇精彩的报道。但怎样才能直接接近美孚公司呢?马克·吐温出人意料地帮了她的忙。在美孚公司里,罗杰斯是资历和权威仅次于阿奇博尔德的董事,负责公司的管道和天然气业务。10年前,他曾帮助马克·吐温整理财务,使他免遭破产,后来又帮他管理投资事宜。罗杰斯很喜爱吐温的书,常给妻子和孩子们大声朗读。两人逐渐成了亲密的朋友。一天,罗杰斯提起,他听说《麦克卢尔》正准备写美孚公司的历史,就请吐温去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吐温也是《麦克卢尔》杂志社的朋友,就去问发行人,最后三转两转,吐温安排了塔贝尔同罗杰斯的会见。
1902年1月,塔贝尔见到了罗杰斯。事前,她对面对面地与这位美孚公司的大亨会面还有些忐忑不安。然而一见面,罗杰斯热情地招呼她。她马上感到,他“无疑是华尔街最英俊最杰出的人物”。他们很快就一见如故。原来,当塔贝尔还是个小女孩时,罗杰斯不仅也在油区同一个城里经营一家小炼油厂,而且就住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他告诉塔贝尔,他为了攒钱买美孚公司的股票,不得不租房子住,这在当时就等于承认自己在生意上是个失败者。他说,他还很清楚地记得塔贝尔的父亲和“塔贝尔油罐商店”的招牌。他说,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可能是诚心实意,也可能是善于揣摸别人心理,事先做了充分准备。他成功地迷住了塔贝尔。许多年以后,她还亲切地称他为“在华尔街升起自已旗帜的海盗中最优秀的一个”。
随后的两年中,她定期与罗杰斯会面。她会被领进一个单独的会客室;公司的政策禁止来访者相互碰面。有时,还允许她使用百老汇大街26号的一张办公桌。她向罗杰斯追问一些事件,罗杰斯则向她提供各种文件、数字,向她解释、说明。罗杰斯对塔贝尔出乎意料地坦率。比如,有一天,她大胆地问他,美孚公司是如何“操纵立法机构的”。他回答说:“哦,当然我们得想办法。他们到这儿来,要我们为竞选基金捐钱,我们捐了,当然是作为个人……我们把手伸进兜里,给他们相当多的钱供选举用。这样,当某一法案有损于我们的利益时,我们就去找财务管理人,说:‘现在有这么一个法案,我们不喜欢它,希望你们照顾一下我们的利益。’每个人都是这么干的。”
他为什么这样乐于帮忙?有人说这是为了报复洛克菲勒,他们俩已经闹翻了。他本人的解释更为现实,他对塔贝尔说,她的文章“将被看做对美孕公司的威描述”,由于她无论如何都要写,所以,他要竭尽全力使有关公司的事实“显得公正”。罗杰斯还曾暗示,他或许可以安排一次对洛克菲勒的采访,但始终没有实现,罗杰斯也从未解释为什么。
塔贝尔的总体目标是写一部“叙述性的美孚石油公司史”,“不打算引起争论,而是尽量生动、戏剧性地描述这个巨大的垄断集团。”
不管塔贝尔最初的打算是什么,她的文章从1902年11月开始在《麦克卢尔》杂志上陆续刊登后,就像投下了一颗炸弹。月复一月,她向人们讲叙美孚石油公司如何搞阴谋诡计,如何索要折扣和巨款,如何进行残酷竞争,如何一门心思地赚钱,如何不断逼迫独立生产者就范。她的文章成了全国性的话题,并引来了更多人向她提供材料。最初几个月过后,塔贝尔回老家泰特斯维尔探望家人。她说:“真有意思,事情已经干起来了,而我没有遭到绑架或像一些朋友预言的那样受到诽谤罪起诉,人们愿意无拘无束地同我交谈。”甚至罗杰斯也继续热情地接待她。但是,当一篇揭露美孚公司的情报网如何运转,它如何向最小的独立零售商施加强大压力的文章发表时,罗杰斯大怒,断绝了同塔贝尔的关系,并拒绝再见她。但塔贝尔对自己所写的东西毫无反悔之意。
塔贝尔的系列文章总共连载了24个月,并在1904年11月印成书出版,书名为《美孚石油公司史》(TheHistory ofStandardOil
Company)这是一部非常清晰、非常有力的著作,揭示出该公司的复杂历史,堪称一大成就。从表面上看,该书行文有所节制,但深层却翻腾着对洛克菲勒和美孚托拉斯的残忍行为的愤怒和谴责。在塔贝尔的书中,自称信奉基督教伦理道德的洛克菲勒被描写成一位不道德的掠夺者。书中写道:“洛克菲勒先生系统地玩弄不正当手段,自从1872年以来,他是否同对手进行过一次公平竞争都值得怀疑。”
该书的出版成了一件大事。一家期刊把这本书誉为“本国同类书籍中最卓越的一本”。塞缪尔·麦克卢尔对塔贝尔说:“现在你是美国最著名的妇女,人们都带着敬畏谈起你,就连我也有点怕你了。”后来,他从欧洲写信告诉塔贝尔,甚至欧洲大陆的报纸也“不断提及你的著作”。
那么洛克菲勒如何反应呢?文章发表的时候,洛克菲勒的一位老邻居去看这位石油巨头,提起他称之为洛克菲勒的“女士朋友”,问洛克菲勒有什么感想。洛克菲勒回答:“情况同你我小的时候不一样了。现在的世纪充满了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只要有人在某一商业领域有突出成就,他们就扑向他,喊着要把他压下去。”
后来,这位邻居在评述洛克菲勒的态度时说:“他好像是一场比赛的一方队员,料定头上会不时挨几下。但他丝毫不为受到打击所动,坚持认为美勒公司的善行要多于恶行。”
托拉斯驯服者 塔贝尔无论如何算不上社会主义者。如果说她对美孚的攻击有什么纲领,那就是呼吁一种能对抗大公司势力的力量。对于1901年继任总统的西奥多·罗斯福来说,这种力量只能是政府。
西奥多·罗斯福当时是入主白宫的最年轻总统。他总是充满了精力和热情,体现了那时的进步运动。罗斯福还乐于从事各种改革事业,从调解日俄战争到推动简化英语拼写。他的计划的中心内容就是控制公司势力的发展,这为他赢得了“托拉斯驯服者”的称号。罗斯福并不反对托拉斯这一组织形式,他甚至认为,联合与合并是经济发展合乎逻辑、不可避免的结果。他曾说过,要想通过立法阻挡联合,并不比把阻挡密西西比河洪水容易,但是,“我们可以利用堤坝调节、控制它们”,也就是通过法规和公众监督来控制它们。在他看来,要想避免激进主义和革命,保留美国的制度,这种改良是不可缺少的。罗斯福把托拉斯区分为“好的”和“坏的”,只有坏的才应受到惩罚。在他任内,至少发起了45次反托拉斯行动。
“托拉斯之母”在随后的战斗中首当其冲。美孚公司是罗斯福最有用的靶子之一。对他这位桀骜不驯的骑士来说,再没有比这条巨龙更好的对手了。在1904年的总统竞选中,罗斯福要寻求大公司的支持,美孚捐送了10万美元。民主党借此在大公司捐赠问题上大做文章,罗斯福下令把那10万美元退回去,并向所有选民保证,要进行“公平竞赛”,这后来成了他的口号。然而钱是不是确实退了回去则另当别论。
罗斯福在1904年大选中获胜之后,他的政府马上着手对美孚石油公司和石油工业进行调查,调查报告对美孚控制交通运输提出了冷酷无情的激烈批评。罗斯福本人也对该公司进行了谴责。1906年3月,阿奇博尔德和罗杰斯急忙赶到华盛顿见罗斯福,请求他不要继续对美孚采取法律措施。会见结束后,阿奇博尔德写信给弗拉格勒:“我们告诉他,我们受到了一次又一次调查,在报纸一次又一次被报道,但是,只要别人能忍受我们就能。他耐心地听了我们所要说的一切,我想我们的话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不会不对总统产生积极影响的。” 起诉 阿奇博尔德是在自欺欺人。1906年11月,那一时刻终于到了:在圣路易斯联邦巡回法庭,罗斯福政府对美孚公司提出起诉,根据1890年的《谢尔曼反托拉斯法》控告它阴谋限制贸易活动。在此案审理过程中,罗斯福又鼓动起公众的愤怒。总统公开宣称:“过去6年中通过的每一项要求诚实从商的措施无不遭到这些人的反对。”私下里,他对司法部长说,美孚公司的董事们是“这个国家最大的罪犯”。陆军部宣布,它将不再从这个联合体购买石油产品。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威廉·詹宁斯·布赖恩也不甘落后,声称对这个国家来说,最大的好事是将洛克菲勒投入监狱。
美孚公司意识到,它陷入了一场生死之战。为了自卫,它集结了一大批法律于才,有些是美国法学界最著名的人物。在两年多的审理过程中,有444位证人出庭作证,出示了1
371件物品,法庭记录达21卷1.4495万页。
与此同时,还有其他针对美孚公司的诉讼案件。阿奇博尔德有时试图表现出对这类司法和行政攻击并不放在心上。在一次大型宴会上,他告诉客人们:“在我44年的短暂生涯中,我一直在艰苦努力,在美国、在哥伦比亚特区和国外限制石油及其制成品的自由贸易。朋友们,我之所以当着你们的面承认这原本属于机密的事,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一定不会把我出卖给公司调查局。”然而,尽管他和他的同事们强颜欢笑,内心里却忧心如焚。他在1907年的一篇日记中写道:“联邦政府在竭尽全力对付我们,总统还专门提名法官组成陪审团,审理这些公司案件。虽然我不认为他们会把我们吃掉,但是,他们可以煽动暴民造成损失。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我们的股东。除此之外,谁也说不出会发生什么事。”
在同年的另一起案件中,联邦法官肯尼索·芒廷·兰迪斯判美军公司非法收取回扣,对它施以2
900万美元巨额罚款。这一裁决最终被推翻。但是,1909年,在主要的反托拉斯诉讼中,联邦法院支持政府,勒令解散美孚公司。当时,已经卸任的罗斯福正在非洲打猎,听到消息后欣喜若狂。他表示,这一决定“是公正在我们国家赢得的最伟大胜利”。美孚公司立即向最高法院上诉。由于两位大法官先后去世,最高法院不得不两度重审该案。工业界和金融界都不安地等待着重审结果。最后,在1911年5月,最高法院坚持联邦法院的裁决,美孚公司必须解散。
在百老汇大街26号,董事们都沮丧地聚集在威廉·洛克菲勒的办公室里,等候着最后裁决。时间在静寂中一分钟一分钟过去,阿奇博尔德紧绷着脸守在自动收报机前。消息传来时,每个人都惊呆了,对最高法院的这一最后裁决谁都没有心理准备,美孚公司被勒令在6个月内解散。“我们的计划”将被法令所粉碎。室内死一般沉寂。阿奇博尔德开始吹起了口哨,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他走到壁炉前,又沉思了一会儿,说:“生活就是一件倒霉的事接着另一件。”然后,又吹起了口哨。
解散 裁决作出之后,美孚公司的董事们遇到了一个大问题:如何把这个如此庞大而又盘根错节的帝国分开呢?规模简直太大了。它运输宾夕法尼亚、俄亥俄和印第安纳州所产原油的4/5,提炼全美国所产原油的3/4,拥有全美国一半以上的油罐车,经销国内所消费煤油的4/5以上,承担全美煤油出口的4/5以上,铁路所需的润滑油90%以上也要由它提供。它还经营许多种副产品,包括年销700多个品种的3亿多只蜡烛。它还拥有自己的海运力量——78艘蒸汽轮船,19艘帆船。所有这些如何拆散?最后,该公司在1911年7月底宣布了解散方案。
美孚石油公司被分成多个单独实体。最大的一个是原来的控股公司——新译西美孚石油公司,它带走了几乎一半的净资产。它最后成为埃克森(Exxon)石油公司,并始终没有失去领先地位。第二大的是占净资产额9%的纽约美孚石油公司,最后变成莫比尔(Mobil)石油公司①。此外,还有加利福尼亚美孚石油公司,后来变成雪佛龙(Chevron)石油公司;俄亥俄美孚石油公司,变成索亥俄(Sohio)石油公司,后来成为英国石油公司(BP)美国分公司;印第安纳美孚石油公司变成阿莫科(Amoco)石油公司;大陆石油公司变成科诺克(Conoco)石油公司;大西洋石油公司变成阿克(ARCO)石油公司的一部分,最后又成为太阳(Sun)公司的一个分部。
一位美孚公司的官员酸溜溜地说:“我们甚至不得不把办公室的勤杂工派出去领导这些公司。”这些新的实体虽然相互独立,没有重叠的管理机构,但它们大都尊重各自的市场,并且继续保持老的商业关系。每个新公司地盘内的需求都增长得很快,因而相互间的竞争发展很慢。这种状况还要归因于分家时的一个法律疏忽。百老汇大街26号显然没有考虑到商标和产品名称的所有权问题,所以,所有新公司都使用原来的产品名称。这极大地限制了公司间相互侵蚀领地的能力。
解散带来了巨大的好处。对美孚石油公司来说,世界变化得太快,它的控制体制变得过于僵硬,特别是对第一线的人来说。美争的解散从某种意义上讲可算是一次伟大的解放。那些分出来的公司的领导者们有了充分施展自己才干的机会,再也不必为超过5
000美元的资本支出或者50美元的捐赠向百老汇大街26号请示了。
技术的解放 美孚公司的解散,使技术革新也从百老汇大街26号的僵硬控制下解放了出来。印第安纳美孚公司很快在石油提炼技术上取得了一项突破,在关键时刻帮助了刚刚诞生的汽车工业,从而保住了美国石油业后来最重要的市场。
在当时的石油提炼技术下,只能从原油中分离出15%~18%的汽油,最多20%。石油工业的一些人意识到,随着汽车数量的迅速增长,汽油供应不久会变得十分紧张。
威廉·伯顿就是一个清楚地看到这一问题的人。他有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化学博士学位,1889年加入美孚公司,后来负责印第安纳美孚公司的石油提炼部门。他是最早在美国工业界工作的为数不多的科学家之一。1909年,即美孚公司解散前两年,伯顿预见到不久可能出现汽油短缺,开始背着百老汇大街26号以及印第安纳分公司研究解决提高汽油产量的问题。终于,他试验成功了一种“热裂化”技术,将汽油的比例一下提高到45%。
然而,发现是一回事,使之商业化又是一回事。伯顿随后向纽约美孚总部提出申请,要求拨100万美元,用来建造100座热裂化塔。总部很干脆地拒绝了他的申请,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他们认为这个主意简直是胡闹。一位董事私下里说:“伯顿想把整个印第安纳州炸进密歇根湖里去。”美孚公司解散后,独立的印第安纳美孚公司的董事们立即给伯顿开了绿灯,因为他们同他有更直接地接触,了解并信任他。
到1913年初,即美孚公司解散一年之后,伯顿的第一座热裂化塔投产,成功地用热裂化技术生产出了汽油。这种热裂化技术使石油提炼不再受常压下原油不同成分的分馏温度的制约,使人能够控制分子形态,提高最需要的产品的产量。而且,用热裂化方式生产出的汽油比用自然分离法生产出的汽油有更好的抗爆性,因而可以提供更大的动力。
这种技术试用成功之后,印第安纳美孚公司内部就是否向其他公司转让这种技术发生了激烈争论。一些人认为,这样肯定会加强竞争对手的实力。但是,1914年,它还是开始向自己市场以外的公司转让这一技术,条件是对所获收益分成。然而,新泽西美孚公司却一直坚持得到更好的条件,这个前母公司认为,它应该享受更优惠待遇。可是印第安纳美孚公司就是不让步。最后,19155年,新泽西美孚公司只好接受了印第安纳美孚公司的转让条件,成了这一专利的一个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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