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直击:排队的辛酸
早上6时,海淀区某三甲医院的挂号窗口外已经排起了20多米长的队伍,队伍歪歪扭扭沿着过道,一直延伸到门诊楼门口的空地上。
排在队伍首位的是一位50岁上下的妇女,地上摆放着几张摊平的报纸,身上裹着一件暗红色的外套,倚靠在挂号窗口的墙壁上。她欠了欠身,揉了把脸后告诉笔者,为了挂今天的专家号,前一天晚7时就来了。排在她身后的是她丈夫,两个人替换着排队。
7时,队伍排到了40米左右,队尾紧挨着医院的机动车门,距离马路不到2米。
7时30分,开始挂号。人群一阵骚动。十多分钟后,挂出了“神经科上午满”的牌子。8时,“骨科全天满”,一些挂骨科的人一边嘟嚷着一边退出了队伍,也有人继续在挂号处再三确认。
早上8时的协和医院,挂号的人已经分为两拨。一拨在挂号大厅内挂当天的号,另一拨在挂号大厅外挂第二天的号。行李、报纸、小板凳摆了一地,排队的人已经有八九个了。
从挂号大厅内排队人群中退出来一对青年男女,不停地打听着号贩子的下落。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士告诉笔者,他们早就做好了挂不到专家号的准备,今天就是来买号的。“让我自己来排那么长时间的队,我宁愿花高价买号,不耽误上班也能睡个好觉。”
号贩子:我们是利人利己
“要号吗?”协和医院挂号大厅内,一位中年妇女穿梭在各个队伍之间,不时询问排队的人和离开队伍的人。她手腕上套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的病历和一些单子隐约可见。
当笔者以病人身份要求买号时,这位姓李的号贩子当即给了一张随手撕下的硬纸片,上面写着两个手机号——一个是上海的,另一个是北京的。她说,要什么号提前三四天发短信即可。由于目前协和医院是实名制挂号,她要求患者提供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等一切详细信息。她介绍说,她卖的都是专家号,一般的科室9元的挂号费,她要加收100元,11元的加200元,14元的加300元。
她说,如果是挂权威专家×××的风湿免疫科,则要卖到1500元。当然,风湿免疫科的号她挂不到,但是可以帮忙联系其他的号贩子。
“我们绝对能挂上专家号!”她拍着胸脯保证,“现在排在外面挂明天的号的队伍里,前三个都是我的人”。
在同仁医院门口的天桥下,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靠着台阶栏杆一直在嚷嚷“要号吗”。见笔者上前询问,他说,同仁医院的眼科专家号卖300元,其他医院的专家号也可以提供。
“我可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儿,哪个医院没我的人?你要火车票找我都行。”他介绍说,干号贩子这行的很多人原本都是在火车站做票贩子的。现在医院的号贩子,各有各的地盘,已经形成了一个有组织有规模的行业。每天就和打游击战似的,和警察玩着“猫鼠”游戏。
这位号贩子的做法是“雇人排队”——每天指派临时招聘的十四五个人,到同仁医院排队挂眼科专家号,为了一个号往往要排30个小时,他给聘用人员的费用是每人每次150元,然后他再以300元的价格将专家号卖出去。正常情况下平均每天纯收入就有上千元。
这位中年男子告诉笔者,做号贩子虽然收入不错,但也有很大的风险,号卖不出去但是雇人排队的工资仍然要付。
他坚持认为,号贩子是一个利人利己的“行业”,不仅为挂专家号的人省下了时间和精力,还能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没我们你有再多的钱,不排队也看不上病啊。”他说,有些人30个小时创造的财富远远大于300元,为什么不选择又舒适又省钱的买号呢?
他强调说,他卖的号都是货真价实地排队排来的。有一次,他遇上一个农村来的老太太要看眼科,快到中午11点了号仍然没卖完,就送给老太太免费去看。但老太太嘀咕着“会不会是假的啊”,最终没敢要。
医院保卫科的无奈
对那些整夜排队甚至提前24小时排队的患者来说,号贩子的可恶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们就是没事排队挣钱的,我们怎么排得过他们啊。”中午13时,中日友好医院门口排队的大妈一说起号贩子,一脸愤怒,音调也提高了许多。这位大妈60多岁,是为儿子来挂次日的风湿免疫科专家号的。“医院就该管管这事!”
近日,笔者采访了海淀区某三甲医院的保卫科,一位负责人苦笑着说,保卫科没有执法权,也奈何不得号贩子。但这位负责人告诉笔者,医院在这方面已经花了很大力气:保安要尽量识别号贩子,然后阻止其排队,甚至让穿着便衣的保安排在队伍中去维护秩序。
他说,只有联合公安部门集中打击号贩子,效果才是最好的。但由于联合公安打击投入的警力太大,产生的效益太小,不可能长期坚持。到目前为止,今年共集中打击号贩子3次,号贩子虽然当时有所收敛,但很快就死灰复燃。
“依法制裁很难。”这位负责人长叹。要依法制裁号贩子,只有满足“当场交易”和“买号者自愿作证”这两个条件,但绝大多数买号者都不配合,大大纵容了号贩子。保卫科能做的只有取证,积累一些号贩子的资料,移交公安部门。
他介绍,目前保卫科对号贩子越来越无能为力,因为一些号贩子不再贩号,而是转让其排队的位置。被保卫科批评过的号贩子事后会写一份投诉信到医院的办公室,投诉保安“执法不文明”,有时候还会报假警说保安打人了——号贩子的反咬一口,使很多保安都不敢管这事。
他说,控制号贩子,根本措施还是要门诊调整流程,缩小号贩子的活动空间。
预约:号贩子又一个生财之道
目前北京的很多大医院都没有预约制度,这给诸多患者造成了不便,很多人认为这也让号贩子有了可乘之机。东城区某著名医院的门诊部主任解释,医院曾经有过网上预约,但效果欠佳,再加上号称能挂上该医院的号的网页实在太多,反而帮助了号贩子。
北京大学第三医院门诊部主任李强说,北医三院由于正在建设医院工作站,电话预约暂时不能办理。最开始推出电话预约卡的时候,很多都被号贩子拿走,“反而给了号贩子一个生财之道”,有的号贩子靠一张电话预约卡一年能挣十几万。当时医院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对那些预约频繁的预约卡进行了监测,并收回了一些,但效果并不理想。为了避免预约卡再次落入号贩子手中,后来电话预约卡只能通过合同单位限量发放。他解释,由于诚信问题,网上预约暂时不适合推广。
东城区某著名医院的门诊部主任告诉笔者,要改变目前一号难求的现状,最重要的是建立起完善的预分诊制度。三甲医院的医疗资源毕竟有限,解决疑难杂症是其职责所在,这就要充分发挥一级、二级医院的作用。
这和李强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说,目前的现状是大医院超负荷运转,一二级医院和社区医院“吃不饱”。要改变这种现状,就要加强一二级医院的技术水平,同时鼓励病人治疗常见病去社区医院、初诊只挂普通号,从而更合理地分配医疗资源。
某医院资深医生说,要实现李强所说的这一目标,存在着极大的瓶颈,那就是现有的政策不合理。提倡患者去社区医院和一二级医院是好事,但是很多公费医疗的药品在这些医院开不了,这样就导致开药的病人也往大医院挤,病人分流的目标很难实现。
李强介绍,北医三院今年8月份的日均门诊量是6666.61人次,而1958年建院时设计的门诊量为700人次。面对这样大的门诊需求,医院一方面不停地扩大诊室和建筑面积,一方面也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措施,让医生尽量多出诊。
卫生部医政司原司长、资深医院管理专家于宗河指出,造成目前这种“一号难求”现象的原因不光在医院资源短缺,而是有深层次的体制、政策、理念等复杂因素。为此,于宗河开出了治本“药方”:双向转诊和基本医疗保险制度,以经济、行政、技术相结合的手段分流病人,做到小病上小医院,小医院看不了的再转大医院,病人自付费用比例降到合理程度。
此外,他还强调,围绕构建以上制度,相关部门要调整政策,向公众普及分层次医疗的理念,构建相应的医疗服务及医疗费用支付两大管理体制。只有同时把看病难和看病贵的问题解决了,才能真正缓解“一号难求”的现象。
本报北京9月25日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