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王董特别亲自跑了一趟银行，从保险箱拿出两幅画，又接着到裱框店，加钱，要求当场为画配上框子。
　　“今儿怎么想通啦？”王董回家才把画框外面的包装纸撕开，王太太过来笑道：“我早说嘛！好画放在保险箱里，不如拿出来欣赏。”
　　王董没吭气，找出锤子、钉子，拿着画，转身进了厕所。
　　“什么？你要把画挂在厕所里？”王太太跟过去问：“你吃错药了啊？”
　　“没办法，因为老邝要来家吃饭。”
　　“老邝是来吃饭，又不是来上厕所。”王太大忍不住笑了起来：“难道他在厕所吃饭？”
　　“你不懂啦！老邝这小子不好对付，柏克莱同学四年，我知道怎么对付他。”王董气喘咻咻地把画挂好，又去酒柜里找出供在中间，一直舍不得开的那瓶好酒。
　　“你要招待老邝？”王太太叫了起来：“这么好的酒，你不是说要等咱们金婚才开吗？”
　　“等不及了，老邝这笔生意我非抢到不可，作了他的代理，再买五十瓶都不成问题。”王董边说边弯下腰，打开酒柜最下一格，把那瓶好酒塞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每个职员进公司都一惊，不敢吭气，然后到办公室交头接耳：
　　“天哪！方秘书怎么了？一定是得罪了王董，怎么被下放到门口当柜台小姐了？她居然还笑得出来呢！想必眼泪往肚里吞。”
　　可不是吗？谁不知道她是王董的左右手，这个哈佛企管硕士，英文呱呱叫。王董虽然也是留美的，但是英文比方小姐差多了，据说写了英文信都要请方小姐看过之后，才敢发。方小姐一定是犯了大错，才会被踢出来。
　　方小姐真不简单，居然看来一点没在意，还对着每个进门的人笑呢！尤其是下午三点，进来个白头发的高个子，方小姐更是笑得甜。
　　那高个子居然开口说英语，一口英国腔。方小姐就笑得更灿烂了，跟那高个子有说有笑，接着拨电话给王董，但被那高个子挡住了。便见方小姐起身，带着高个子上电梯，经过各部门，一一为高个子用英语介绍，最后才进王董办公室。
　　王董一惊，立刻迎了出来：“不是说四点吗？我有失迎迓，真是失礼。”
　　“哈哈，我是突击检查嘛！”高个子说。
　　方小姐一怔，笑了：“没想到这位先生会说国语，我以为您是英国华侨呢！”
　　“笑话！”王董一皱眉：“邝先生是香港人，鼎鼎大名的邝世达，以前跟我在柏克莱同学，你不要没大没小。”手一挥，叫方小姐出去了。
　　“喂！”邝先生拍了王董肩膀一下，挑挑眉毛：“你的人，英文真棒啊！开玩笑！这么漂亮的人才，怎么让她坐门口？让给我好了，我聘！”
　　“No way！”王董一笑：“我的人，死也不会走的，不信你去问那方小姐，她跟不跟你走？”
　　邝先生又挑挑眉毛、耸耸肩：“居然这么忠心？不简单，不简单！”
　　才说呢！王董已经按内线，把方小姐又叫了上来，还端了壶咖啡，十分优雅地为二人倒满。
　　“方小姐是美国出生的吗？”邝先生端起咖啡，抬头问。
　　“报告邝先生，我不是美国出生，只是去念过几年书。”
　　“学什么？什么学校？”
　　“学企管，哈佛大学。”
　　邝先生震了一下，咖啡差点打出来，接着把嘴巴张得大大的，指着王董，作成开枪的样子，小声对王董说：“你啊！糟蹋人才。”
　　“不不不！怎么会？您怎不想，我明天就把她调上来作助理？年轻人嘛！从基层开始历练。”
　　“我已经跟你老板说了，要好好用你这样的人才。”临出门，邝先生还特别去跟方小姐握手，还说谢谢她先带自己参观了各部门，介绍得很详细，用不着王董再带了。
　　大概因为提早离开，躲开了下班时间，才五点十五分就到了王董家。
　　“知道你不爱应酬，所以没敢请别人。”王董带邝先生参观书房，就见邝先生扶着老花眼镜一本一本地瞄，开玩笑：“还是当年那几本课本嘛！”又一路走，进客厅，瞄墙上的书画，再瞄到酒柜，笑问：“有什么好酒请我喝啊？”
　　王董摊摊手：“真抱歉！忘了你是喝酒的，我因为不太喝，没什么好酒，让我找找看，说不定能找个一瓶半瓶的，酒不好你可别笑话。”说着弯下腰，打开最下面的柜门，伸手掏半天，掏出一瓶，递过去。
　　先生伸手接过，又扶老花眼镜，突然大叫一声：“你要我别笑话？只怕你是拿这么好的酒来笑话我吧？”举起酒瓶细细地看，一边看，一边点头：“了不得！了不得！这么好的东西，居然被你塞在那下面。”
　　“是好东西吗？”王董故作不知，凑过去看标签：“怪我不在行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品味不及你。”
　　“你品味确实有问题！”饭后，邝先生上洗手间，出来就对王董喊：“我问你，你厕所挂的‘毕卡索’和‘达利’是真的还是假的？”
　　“大概是真的。”王董淡淡地说：“苏富比拍卖来的。毕卡索那张只是速写，达利也小小的，挂在那儿挺合适。”
　　“天哪！老王啊！”邝先生摇摇头，指客厅墙上：“你为什么不挂客厅呢！”
　　“欸！客厅有这幅齐白石啊！中国人当然把中国画挂在正厅。”
　　邝先生回香港了，据说立刻汇集各方面的资料，开会讨论代理权给谁。
　　“最重要，是得稳，不是看表面，那公司有多大、人有多少；如果表面好像很棒，没多久，财务出了问题，就算没殃及咱们，重新找代理也得损失。”邝先生最后拍板定案：“我这次亲自出马，发现我那老同学王董的公司是真人不露相，就挑他吧！”

    点滴在心

    “大才小用”与“小才大用”

　　这一章谈的与上一章恰好相反。
　　上一章谈的是“小才大用”，那“小子”很可能有特殊的背景。
　　这一章谈的则是“大才小用”，怎么在小地方下功夫。
　　相信你一定有这样的经验——
　　看电影或电视剧，主角演得不差，可是串场的路人甲、路人乙，或穿插的警察小贩，简直烂透了。很可能主角演将军，一看就是了不得的将才，虎虎生风、威势慑人，于是你心想他带领的必定是铁血雄师，偏偏这时候冒出个将军的属下，站没站相，怎么看怎么单薄，更不用说开口了，你说你倒不倒胃口？
　　你也可能看电视剧，演的是豪门巨富，可是沙发怎么看怎么俗气，墙上挂的是别的戏也都用的“外销商品画”，更好笑的是当那大富翁开门送客的时候，门卡住，拉不开，再用力，门是开了，但是墙也摇了。原来是布景搭得不稳。
　　请问，碰到这情况，煞不煞风景？

    往小处下工夫

　　这还是在你先见过主角之后，才遇到的煞风景。换个次序，如果戏刚开演，你还没见到演技一流的主角，先看到那糟糕的路人甲、路人乙、士兵甲、士兵乙，你会怎么想？只怕你先冷了半截，心想：这主角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相反的，如果那些先出场的配角，居然个个演技精湛，给你的印象就完全不同了。你会猜，连个小角色，都这么棒，想必主角更是了得。
　　再进一步，如果先出场的小角色，居然由罗勃丹尼洛、艾尔?帕西诺或梁朝伟、刘德华客串，你是不是更佩服了：“天哪！这戏的导演、制作，怎么这样厉害，连天王都为他跨刀？”
　　正因此，许多戏都会在前面字幕打上“××深情客串”之类；更鬼的是，有些戏，挂出来的名字可能是超级天王、天后，但是只有开场和结尾的时候露露面，加起来不过十分钟。
　　凡此，都是在小处下工夫。

    商场上的“空城记”

　　让我们回头看，前面的故事，那邝先生学历好、事业大、外文好，不太爱交际，显然是个自视甚高的“务实派”。正因此，他自己出马，去探探虚实。
　　你再看看，他提早到，是为什么？他看王董书架上的书、墙上挂的画，他显然是个从小看大的人。王董显然也因为知道他的个性，于是往小处下工夫。
　　要知道，那些自视甚高的人，你是很难用简报、参观，和一堆数据说服他的。他不容易被说服，而且只要他觉得你意图说服他，就更难说得进话。他们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你的底，只有你真正的实力，能令他服气。
　　所以王董不把上好的红酒放在柜子里的“最尊位”，而故意放在不重要的地方。因为他知道如果放在“最尊位”，到时候特别捧出来，效果就差了。那见多识广的邝先生一定会想：“哼！摆阔，先准备好名酒来笼络我。”
　　同样的道理，王董把方助理调到门口柜台，当邝先生一路用英语问东问西，发现那柜台接待小姐这么行，行得令他惊讶，心想“我公司经理都不一定及得上她”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当然“以此推想”——王董的公司卧虎藏龙，不简单！

    阴私与阴德

　　举个最普通的例子，如果你打电话给某公司，总机小姐（或先生）礼貌周到、应对得体，你是不是马上先对那公司有个好印象？相反的，明明是个大公司，总机却连话都讲不清楚，如果加上态度不好，你又会怎么想？
　　再往前走一步，你进了那公司，找半天找不到要去的部门，随便抓了个职员询问，那职员说话有条理，态度又优雅，甚至为你带路，你又会怎么想？
　　人最爱看小处、暗处。某天你进办公室，听到某人正说你坏话，他立刻住了嘴，可是就算你没听清楚他说的全部，你是不是会记他一辈子？
　　相反的，如果你那天进办公室，没让任何人发现，却听到某同事正在赞美你，你是不是从此对他印象特别好？
　　为什么？因为那都是“背着你”说的话，那都是“阴私”的。
　　在暗处，不为人知的情况下造的罪，是“阴狠”。
　　在暗处，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行的善，是“阴德”。
　　在小处，一般人不会注意的地方，你只要有一分好的表现，而且被人发现，那效果就会加倍。

    厕所反而是门面

　　只是一般人不一定懂得这个道理。
　　譬如有客人来，只顾买好菜好酒，把客厅摆得漂漂亮亮，甚至把卧室弄得整整齐齐，唯恐客人进去参观，却不知道把厕所搞得特别讲究。
　　不信你去问问美国设计师，当豪宅作装修，豪宅里的许多间浴室，哪一间用的材料最贵。
　　八成答案是：Powder Room，也就是专给客人用的厕所。
　　厕所多重要啊！那是一个在喧哗的宴会中，唯一能让客人安安静静思考、观察的地方。美国有个恶作剧的节目，在厕所柜子里装满玻璃弹珠，结果好多客人都因为开柜子，弹珠倾泻而出，搞得糗透了。
　　真正重要的是，它反映了一件事——客人常会注意主人的厕所，甚至打开柜子瞧瞧。

    品味往往在最细小的东西上呈现

　　你或要说你每次去别人家上厕所，根本不看，上完就走。
　　但你要想想，那极可能是个很普通的厕所，搞不好还有臭味，你躲都来不及。相反的，如果那个厕所是用希腊的马赛克、流石（Travertin)的洗手台、大贝壳的肥皂皿、骨瓷的薰香罐，加上与石材色彩相配的大擦手巾，而且摺得整整齐齐，把下面锦缎花边露在外面。墙上还有一幅配了雕花镜框的小画，是原作，而且品味满高。
　　你是不是会多留片刻，好好欣赏一下。
　　你一边欣赏，一边会怎么想？
　　你是不是会暗自赞美那家主人的品味？
　　进一步，你是不是会想，他是富裕有余，才能生活得如此精致？
　　现在你也就了解，为什么王董会把贵重的小画，挂进厕所了。他连厕所里都能挂名家作品，他的收藏还会少吗？

    处世艺术

    愈是大人愈要不计小人过

　　把一等一的东西，放在三等三的位置，是非常大的学问。你即使是一等一的人，如果懂得处世，有时候也该“故意”把自己放在三等三。
　　举个例子——
　　你是了不得的名人，在餐馆用餐，侍者大概被你的名声吓倒了，手一抖，居然把汤汁弄到你身上。换作任何人，都要不高兴，都可能骂人，要餐馆赔偿干洗费，甚至少付钱。
　　而你，居然谈笑自若，还回头安慰侍者，说：“小事一桩，不用惊动餐馆经理了。”甚至走的时候还赏了不错的小费。这消息传出去，人们会多么赞美你啊！
　　你位置愈高，你低姿态得到的赞美愈加倍；相反的，你高姿态的“嘴脸”愈会被丑化。

    朋友有面子，你有里子

　　又譬如你是长官或名人，你的部属、朋友结婚或办丧事，请你大驾光临，挂个名。
　　届时，你居然早早到了，自告奋勇，坚持在胸前挂个总招待之类的条子，站在门口。每个进来的人都吓一跳：“天哪！某老大居然站在门口作招待。”
　　客人们会怎么想？他是不是会想以你这身份，都纡尊降责地作招待，可见与那主人有多深的交情，那主人又是何等了得！
　　你是不是给主人作足了面子？他就算不感念你一辈子，也要谢谢你半辈子。
　　没错！你是把“一等一”的自己，放到“三等三”；但是那对你有伤害吗？你如果没有那个气度，怎可能自愿作“三等三”？大家只有佩服你的份。
　　既显示了自己的平易近人和度量，又为朋友作足了面子，这一举两得，就是处世的最高艺术啊！

    千里马与郭隗

　　最后，让我说个《战国策》里的故事——
　　燕昭王请教一个叫郭隗的学者，怎样才能找到贤才。
　　郭隗说：“古时候有位君王想求千里马，但是找了三年都找不到。下面有个文书官自告奋勇出去找，三个月之后找来了，却是一只已经死掉的千里马，而且居然花了五百金。国王大怒，那小官却说：‘您连死马都愿意花五百金，表示您是肯花大价钱买千里马的人，消息传出去，好马自然来了。’果然没多久，国王得到三匹千里马。”
　　郭隗说完，指指自己：“大王既然想求贤才，就由我开始吧！如果像我郭隗这样的人都能被重用，比我强的人自然会来了。”
　　燕王居然真为郭隗盖华丽的宫殿，而且尊他为师，果然没多久，各路好汉全来投效燕王。

    大家都赢了

　　听完故事，你想想，那以五百金卖死马的人是不是可能发了？搞不好，那小官也“发了”。但是换个角度，国王得到了千里马。
　　还有，燕王找贤才，最先占便宜的是谁？
　　是郭隗啊！
　　郭隗不是既为自己谋得了高官、豪宅，而且为燕王找来一群人才吗？
　　郭隗这招，多高哇！一石数鸟，利己利人。
　　这不是处世的艺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