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本1212号是一只137岁高龄的蚊蚋。哈佛大学比较动物学博物馆昆虫学系的影像技术人员戴维·图雷尔(David Turell)正在用一根极细的大头钉穿透这只小虫子和一张也有137年历史的红色微小标签。红色标签代表着这个小虫子是一个模式标本(或标准标本),也就是最早发现这种物种的博物学家当初发现的那只虫子。假如有两个博物学家就某种小虫子到底是不是叫做Glaphyroptera Decora() Loew(洛)[1]而争执不下,图雷尔手中大头钉尽头的这只小虫子就可以解决他们的争端。没有这样的收藏和伦敦林奈学会总部的那些收藏,物种树形结构就是无本之木。
而这只小小的蚊蚋之所以拥有如此的权威性,是因为那枚红色小标签上的数字被登记在了大厅尽头菲利普·珀金斯(Philip Perkins)教授办公室里的六本分类登记册中的一本里。这些登记册中的每一行都以一个手写的词条开始,头一个是Cicindela amoena(虎蛾) LeConte(勒孔帝),而最后一个是35 518号,Scanthoscenlis
Griseus(棘头纲灰色) Dietz(迪兹)。珀金斯是这些登记册的最近一位保管人,目前已经添加了三、四百条条目。尽管可以根据笔迹判断出自己添加的记录从哪里开始,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条目中并不包括日期,而这项元数据在多元杂乱的世界中是非常有用的。
1212号样本是一只微小干枯的昆虫外壳,用金属钉固定。图雷尔将它从保护着它的盒子里取出来是为了拍摄5、6张它的高清晰特写照片。当然,他使用的相机是数码的。“其中有一些昆虫还从来没有在镜头下被观察过,”图雷尔的老板,有机体和进化生物学系的生物学家布雷恩·法雷尔(Brain Farrell)说道。因为相机一次只能聚焦到昆虫的一个部分,所以,要使用特殊的软件将几张聚焦的照片链接在一起。这样,我们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个毛孔,每一条触须,和它的每一节肢节了,而且是同时看到。
图雷尔将“1212”的字样输入自己桌面上的电脑中,并调出了这份标本的所有资料。资料显示,这只小虫子应该被归还到26号柜的11号抽屉当中。这个穿在大头钉上的昆虫还带有另外一个标签,上面说,它属于洛氏(Loew)收藏,是1869年捐献给该馆的。图雷尔小心翼翼地将大头针钉回到盛标本的小盒子的底部。很快,它就要被送回自己的金属坟墓当中。而图片将会被张贴到网上,还会保存多个副本。在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人类终于拥有了这个物种认识脆弱支点的备份。
在这个崭新的数字化混乱世界中,我们并没有面临背离知识的危险。我们认识世界的能力前所未有的强大,所以不会轻易放弃求知的。确实,我们正在将知识变成我们的新货币。但是,每一样触及知识和被知识触及的东西都经历了巨大的转型。传统的知识,就像海水退潮时的灯塔和辅助以雷达的静态地图一样,虽然本身并未改变,却跟以前不同了。现在我们面临着一些重大的问题:
正如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2]所说的那样,切牛肉的方法可以有很多种,但是我们很难想象有一种切法能让口鼻部同尾部相连。即便如此,假如有许多种将世界切片的方式,如果我们采用跟别人不同的方式来切割它又会发生什么呢?知识会因此被肢解吗?我们会不会随着知识一起被肢解呢?
杂乱无章的世界是没有主人的。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添加;任何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切割和重组它。既然我们拥有如此繁多的划分大自然的方法,主题这个概念本身又会经历什么样的变迁呢?
摆脱了纸张的束缚,我们的知识现在能够以一种充斥链接和例外的方式呈现、交流并保存。知识还能够保持原来简单有序的状态吗?
在多元杂乱的世界中,知识距离非知识的距离最多也只有一个链接之遥。很多时候,它们甚至出现在同一张网页上。知识还能够保持其特权地位吗?
最后,我们可以再次提出这个问题:如果每件事物都是混乱的,它为什么不是干脆的保持这个样子算了呢?
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意大利著名符号学家、历史学家、哲学家、文学批评家,小说家,电影理论家。代表小说及文论有《玫瑰之名》,《福柯摆》,《开放的作品》,《误读》,《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等,并著有重要的电影理论文论《电影符码的分节》。
艾柯以瑞士结构主义语言学家索绪尔的理论为基础,提出了重要的电影影像三层分节说。——译者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