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1947年起，在3月的某个指定的日子里，一群急切的准新娘们会在波士顿最负盛名的折扣服装店法林地下商城（Filene’s Basement）门前排起长龙。当地电视台的新闻播音员总是用“引发疯狂”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这场抢购风潮。新娘们一涌而入，对两千件婚纱进行掠夺式的抢购。这些婚纱的标价从249美元到9000美元不等。通道上挤满妇女，忙着试穿婚纱和交换衣服，几分钟之内，货架就被洗劫一空，桌子上和地上到处都撒满了裙子和街头服装，就好像有传说中的那枚手榴弹在店里爆炸了似的。

这就是第一层秩序混乱的样子。

医疗记录是第二层秩序混乱的典型代表。每家医院和诊所的计算机系统记录病人信息的体系都各不相同。有些会给名字贴上“First-Name”的标签，而另外一些则可能给它贴上“Name l”的标签。有些会记录患者的电子邮件地址，而有些则不会。不同医院之间的病历记录之间完全无法匹配，因此，现在医生们还是会发传真与同行们沟通而不是交换电子信息。更糟的是，当一名病人换医疗机构就诊的时候，不能自动将新诊所中的记录同旧诊所中的记录连接起来。第二层秩序的混乱从本质上来讲，是元数据的混乱集合.

第一和第二层秩序中的混乱状况被理清之时，我们会感觉更好一些，因为一切都恢复到了它“应该”呈现的模样。正如道德用语“应该”所暗示的那样，重新恢复秩序触动了我们内心深处让一切恰如其分的冲动。这种感受比清理干净的冲动更深刻，当然，也许只是更古老而已。通过恢复秩序，我们将世界变得更适于居住，更适应人类需要。混乱是一种破坏，秩序井然是万事万物本来的面貌，这是第11条戒律，正是这条规则要求另外10条戒律整齐排列在表格对称的两个栏目中。

保持井然的秩序确有其实在的好处。随意丢弃的图书卡片毫无用处；但根据作者、题目和主题的字母顺序来整齐排列这些卡片，它们就能派上用场。你可以用它找出自己想要查找的那本书，还可以浏览某个话题并找到一些你原本不晓得存在的书。有时候，为了找到更多书籍，你还会刻意打乱字母顺序。1674年，牛津大学饱蠹楼（Bodleain）图书馆的管理员托马斯·海德（Thomas Hyde）就曾经干过类似的事情：他大胆地将“莎士比亚（Shakespeare）”同“Shakspeare”、“Shakspere”、“Shaxberd”还有其它十几个莎士比亚姓氏的拼写变异形式集合在一起。海德通过打破字母顺序消除了拼写混乱带来的不便。

在前两层秩序中对事物进行整齐的排列需要我们做出那样的决定。在第一层秩序中，我们必须选择一种安排事物的方式。当然，这一种方式并不能适应每个人的每种需求。第二层秩序允许我们增加另外几种不同的信息组织方式，不过，只有在剔除了第一层秩序中的大部分信息之后，这样做才有意义：图书卡片就是将一本书缩减成一张3*5英寸的卡片。

然而，从一开始，第三秩序就是一团乱。

假使现在数码相机还没有被发明出来，而你刚从冲印店里取出一卷胶卷，等红灯的间隙，你飞快地把24张照片扒拉了一下，剔除了那些拍得很糟糕的照片，比如说你手指头挡住镜头的那一张，还有萨利阿姨口红糊掉的那一张。回到家之后，你把剩下的些照片移送到作为候宰栏的鞋盒子里，等待分类整理。最后，（对我们中的一些人而言，这一过程需要等到数十年后才会发生），你终于将它们放进了你的相册当中。而那些不适合放进相册的照片就又回到了鞋盒子当中。在这个小盒子里，各个时期的照片大致按照时间顺序静静地摆放在里面，度过漫长的岁月，直到你的后人们认为它们应该被放到储物柜的某个角落里去的那一天。

你家鞋盒子里的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中包括那些你认为或许会在某个时刻对你或者你的家人有意义的相片。它们是潜在的记忆之源，如果不是你的，就可能是你孩子们的。也许在那张萨利阿姨拍得很糟糕的照片上，你的孩子们正站在背景上，而这会让他们在惊讶之余回忆起一些童年往事。

你留给后人的第一秩序混乱使得鞋盒的价值降低了。你扔进里面的照片越多，你找出某张特定照片的可能性就越小。因此，聚集的东西越多，作为一个整体，它们的用处就越小。如果你通过为每张照片及其内容进行仔细的索引而为它添加一个二层秩序顺序的话，其他人认识到你照片收藏意义的可能性就增加了。但是，你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因为，毕竟这些是连你自己都认为不配在相册中获得一席之地的照片。类似的一、二层次秩序的潜力常常无法被挖掘出来。

然而，如果你照的是数码照片，你就可以通过一次次按下快门而建立一个第三层秩序混乱。随着你电脑硬盘中的照片从几百张增加到几千张，这堆照片也越来越混乱。不过，如果你为每张照片添加元数据而将它们变成一片片智能叶片，它们的潜力也会越来越大。即使它们并没有比原来少混乱一丝一毫，它们的潜力也在增加。

这能够解决奥斯卡（Oscar）和费利克斯（Felixes）们（《怪异的组合》中两个主人公）之间以这种或那种形式出现的各种矛盾。自从亚当无意之间把自己用来遮羞的无花果树叶扔在地上并舒服地平躺在地上挠痒痒的时候开始，这些矛盾就存在了。我们总是在混乱和整洁之间轮回，因为，在前两层秩序当中，事物总有其位置，在使用它们的时候，我们自然会把它们从其原有位置移出。但是，在第三层秩序中，万事万物的位置并不一定。正如我们之前了解到的，在运行维基百科的计算机当中，各种信息的物理位置如何是无关紧要的，因此连管理这个系统的人也不知道它们在那里。这是一种全新的混乱形式。在第一层秩序当中，如果费利克斯想要把厨房用具按照字母顺序排列，而奥斯卡却走进来把所有东西哗啦一下胡乱倒进一只啤酒箱里，此时，一场喜剧冲突自然会发生。如果费利克斯决定要给他们的所有数码物件都标上数字符号，以便能够随心所欲的按照升序、降序或者任何顺序来排列它们，而奥斯卡则更愿意按照他本人在遭遇这些东西时正在吸的香烟的类别来给它们加标签，却一点问题都没有，两个室友可以互不干扰、相安无事。我们通过安排相关元数据来整饬第三层秩序混乱，而不会触及实际事物本身。同样的一堆数字化混乱，既可以像费利克斯的手术室一样秩序井然，也可以像奥斯卡的垃圾填埋场一样凌乱不堪。

更棒的是，奥斯卡、费利克斯、亚当、夏娃，还有任何一个人整理这堆混乱的任何一种方式都会为其增加价值。从照片共享网站Flickr当中，你就能够发现这一点。在你上传相片的时候，Flickr会自动捕获隐藏在这些照片后面的元数据：是谁上传了它们？什么时间？用什么相机拍摄的？曝光时间多长？焦距多大？用闪光灯了吗？用变焦镜头了吗？当你希望寻找自己在2005年3月里每天下午6点以后在室内拍摄的照片时，这些元数据就能派上用场了。而这时候，你还没有开始添加标签、编辑描述文字和为它们分类呢！然后，你的好友们就会开始添加他们的标签，收藏其中一些，发表评论，并留下一些隐性的信息，比如打印某张照片，或者在两个月内坚持每天都浏览某幅照片，而这些信息都能说明他们对这些照片的态度。因为Flickr知道的不仅仅是关于一张照片的此类信息，而是其网站上数亿张照片和5亿4千万个标签的此类信息，所以它事实上拥有了一个纵横交错的元数据网络，完全可以凭借其计算机处理能力来发掘出隐藏在这堆混乱之下那张社会关系网络的联系和交叉点。

Flickr是个每一天都变得更有前途、更有用处的混乱。假设，Flickr能够添加一个地名索引的话，她就可以在你搜索纽约市的照片时，为你呈现标有“百老汇”标签的照片，更多的元数据就可以纵横交错在一起。如果其添加了面孔识别软件，就能够揭示更多联系。元数据越丰富，它的潜力就越杂乱、越丰富。第三层次秩序能够逆转熵的作用，越乱越有意义，越富含各种内置的联系。

当然，杂乱无章的状态一直都伴随着我们。但是，我们的文明却在不遗余力地对抗它，甚至以人类征服杂乱的程度来衡量文明进步的程度。我们从小就被教导说，每件东西都有其恰当的位置，而我们掌握，也就是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就是辨识出这一个个位置，然后强制实施这种秩序。当然，并非只有信息的数字化才挑战了这种秩序井然的统治体制。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心理学家们研究了人类到底是如何来为自己的经历进行分门别类的，发现在许多方面我们都错得离谱。但是，是数字化秩序促使我们创造出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庞大也更有用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