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最原本的黑天鹅问题
想象一个有权威和地位的人,他所工作的地方很重要,比如政府机构或大公司。他可能是你在健身俱乐部时在你眼前播放的(你无法不看电视屏幕)福克斯新闻频道的唆的政治评论员,谈论着“光明未来”的某家公司董事会主席,某个完全反对使用母乳的柏拉图式的医生(因为他看不出母乳中有任何特别的东西),或者对你的玩笑没反应的哈佛商学院教授。他把他知道的一点东西太当回事。 假定有一天,一个顽皮的家伙在休息的时候偷偷地把一片轻柔的羽毛划过他的鼻子。他高高在上的虚荣心在这次意外之后会有怎样的遭遇?与他充满权威的行为形成对比的,是被一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东西袭击的震惊。有一小会儿,在他恢复正常之前,你会在他脸上看到惊慌。 我承认在第一次外宿夏令营期间对这类恶作剧就有无可救药的爱好。把羽毛探进睡着的营员的鼻孔里会立即引起恐惧。我孩童时期的一部分时间就花在运用它的各种变体上:除了羽毛之外,你还可以把一张纸巾卷起来,卷得又细又长。我拿我的弟弟试了几次。效果不逊于此的另一项恶作剧,是在最出乎意料的时候把冰块放到某个人领子后面,比如在一次正式晚宴上。当然,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不得不放弃这些恶作剧,但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些画面,那通常是在我同一些表情严肃的商业人士(穿着深色西服,有着标准思维)开会而感到无聊时,他们套话连篇,解释这解释那,在谈论随机事件时大量使用“因为”这个词。我以他们中的一个人为目标,想象冰块沿着他的后背下滑的情景。如果你放的是一只活耗子,会显得不那么体面,却更有戏剧效果,尤其当那个人怕痒,而且戴着阻挡耗子逃跑路线的领带的时候。 也有富有同情心的恶作剧。记得在我很早当交易员的时候,钱开始来得很容易。我平时坐出租车,如果司机说着蹩脚的英语,并且看起来非常沮丧,我就会给他一张百元大钞(当做小费),让他有点震惊和意外。你会看着他展开钞票,以某种惊慌失措的表情看着它。(100万美元肯定有更好的效果,但我办不到。)这也是一种简单的快乐实验:只花100美元就让别人有快乐一天的感觉非常令人飘飘然。我最后不这样做了,因为当我们的财富增加并且我们开始看重钱时,我们都变得吝啬和斤斤计较起来。 我不需要命运的帮助就获得了更大的娱乐:现实以很高的频率促成了这种被迫的信念转变。许多转变非常有刺激性。实际上,整个追求知识的过程都是基于接受传统智慧、科学信仰,再用新的反直觉证据把它们打碎的模式,不论是微观层面(所有科学发现的目标都是发现微观黑天鹅现象)还是宏观层面(比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或许科学家所做的事就是嘲笑他们的前辈,但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某个人在(近得令人沮丧的)未来也会嘲笑他们的信念。就我而言,我的读者和我在嘲笑社会知识的当前状态。这些大人物没有看到即将到来的明天对他们的颠覆,这意味着你通常可以肯定他们会遭遇某种意外的感受。
如何从火鸡的经历中学习
大哲学家罗素在阐述他的同行所谓的归纳问题或归纳性知识问题时(这显然是一切问题之母)举了一个绝妙的关于意外的例子。我们如何在逻辑上从特定的个例走向概括性的结论?我们如何知道我们已知的?我们如何知道我们的观察足以推断出对象和事件的其他特性?从观察获得的任何知识中都有陷阱。 想象一只每天有人喂食的火鸡。每次喂食都使它更加相信生命的一般法则就是每天得到“为它的最大利益着想”(政客们都这么说)的友善人类的喂食。感恩节前的星期三下午,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将发生在它身上。它将导致一次信念的转变。 本章余下的部分将以原本的形式概括黑天鹅问题:如何从过去的知识中知道未来,或更一般地说,如何从(有限的)已知推测(无限的)未知。再想想喂食的例子:一只火鸡如何通过对昨天的观察知道明天喂给它的食有多少?可能很多,但肯定比它想象的少一点,但就是那“少一点”使事情有完全的不同。 火鸡问题可以把“喂你的那只手也可能是拧断你脖子的那只手”的情况一般化。 我们再进一步探讨归纳法最令人不安的一面:反向学习。假设火鸡的经验可能不是没有价值,而是有一个负价值。它从观察中学习,正如我们都被建议的那样(毕竟这是人们相信的科学方法)。随着友好喂食次数的增加,它的信心也增加了,虽然被屠杀的危险越来越近,它却感到越来越安全。想一想,当危险最大时安全感却达到最大值!但真正的问题比这更具有普遍性,它直指经验知识本身。某种东西在过去一直起作用,直到它出乎意料地不再起作用,而我们从过去获得的知识实际上顶多是无关痛痒或虚假的知识,甚至是危险的误导。 图4提供了真实生活中归纳问题的原型。你对一个假设变量观察了1000天。它可以是任何事物(可以有一些不大的变化):图书销量、血压、犯罪、你的个人收入、某只股票或贷款利率。然后你仅仅从过去的数据中得出关于其变化趋势特征的某些结论,并预测未来1000天甚至5000天的趋势。在第1001天—砰!一个过去毫无准备的巨大的变化发生了! 想一想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拿破仑引发的那些战争之后,世界经历了一段和平,使任何观察者都相信具有严重毁灭性的战争停止了。但是,意外发生了!它成为截至当时人类历史上最惨烈的战争。 感恩节前后的火鸡。某件事情1000天的历史不会告诉你关于接下来的任何信息。这种从过去预测未来的天真在一切事情中都存在。 注意,这一事件过后,你开始局部性地预测再出现意外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仅仅在你遭遇意外事件的这个问题中考虑意外事件,而不在别的问题中考虑。1987年的股市崩盘后,美国一半的股票交易员在每个10月都为类似的行情做好准备,他们没有想到在第一次之前是没有再前一次的。我们担心得太晚了,而且是在事后。错误地把对过去的一次天真观察当成某种确定的东西或者代表未来的东西,是我们无法把握黑天鹅现象的唯一原因。 喜欢引用他人观点的业余分子(即在文章中摆满某个死去权威的言论的作者或学者)会认为,如英国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所说,有怎样的前因就有怎样的后果。那些无条件相信过去经验的人应该看一看一位著名的船长对这一观点的表述: 根据我所有的经验,我没有遇到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故。我在整个海上生涯中只见过一次遇险的船只。我从未见过失事船只,从未处于失事的危险中,也从未陷入任何有可能演化为灾难的险境。 —E·J·史密斯,泰坦尼克号船长,1907年 史密斯船长的船于1912年沉没,成为历史上被提起次数最多的沉船事故。
被训练成乏味之人
同样,想象一下一名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稳定盈利的银行的董事会主席,他在一次财富的逆转中就损失了一切。通常,从事贷款行业的银行家们都是梨形身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穿着最得体而又令人感到乏味的衣服—黑西服、白衬衫、红领带。实际上,从事贷款的银行聘用的都是乏味的人,并把他们训练得更乏味,但这只是做做样子。假如他们看上去很保守,那是因为他们的贷款只在很少很少的情况下是资质良好的。通过在一天、一周、一个月或者甚至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观察他们的贷款行为是无法评价他们的保守性的!1982年夏天,美国大银行几乎损失了它们过去所有的(累积)盈利,损失了美国银行业有史以来的全部盈利—全部。它们一直向南美洲和中美洲国家提供贷款,而后者在同一时间违约了,这是“具有意外性的事件”。所以,只需要一个夏天,人们就可以明白这是一个失败的行业,所有盈利都来自高风险的赌博。一直以来,那些银行家让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相信他们是“保守的”。但他们不保守,只是表面上善于自欺,把发生毁灭性损失的可能性隐藏了起来。实际上,这类表演在10年后又上演了,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房地产崩盘之后,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储蓄贷款业需要由纳税人承担超过5
000亿美元的救援资金,那些“具有风险意识”的大银行再一次面临财务压力,许多濒临破产。美联储保护了他们,花的却是纳税人的钱:当“保守的”银行家盈利时,他们拿走利益;当他们受伤时,纳税人支付成本。 从沃顿毕业后,我最初在银行家信托公司(Bankers
Trust,现已倒闭)工作。那里的董事会很快就忘记了1982年的故事,每季度的盈利预测都在说他们有多么聪明、保守和具有盈利能力。很明显,他们的利润只不过是从命运之神那里借来的现金,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偿还。我对承担风险没什么意见,只是,请不要,请不要声称自己保守,并且表现得比那些不那么受黑天鹅事件影响的行业更具优越性。 另一个事件是1998年一家叫做长期资本管理公司(Long
Term Capital
Management)的金融投资公司(对冲基金)几乎瞬间发生的破产。他们使用的是两名被称为“天才”的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方法和风险管理技术,但他们实际上不过是运用骗人的钟形曲线一类的数学欺骗自己,把它当成了不起的科学,同时愚弄了整个金融界。历史上最大的一笔交易损失发生在眨眼之间,没有任何预警信号(更多情况在第十七章讲述)。
黑天鹅现象与知识有关
从火鸡的角度,第1001天没有喂食是黑天鹅事件,从屠宰者的角度却不是,因为这不是意料之外的。由此你可以看到,黑天鹅现象是笨人的问题。换句话说,它与你的预期有关。你认识到,你可以通过科学或者通过开放思想消除黑天鹅现象(如果可以的话)。当然,和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的人一样,你可以运用科学制造黑天鹅现象,也就是让人们相信黑天鹅现象不可能发生,于是科学就把普通公民变成了笨人。 注意这些事件不一定是瞬间的意外。我在第一章提到的一些历史性变迁持续了数十年,比如,计算机对社会带来了巨大影响,而它对我们日常生活的渗透过程却没那么明显。有些黑天鹅现象产生于同一方向变化的积累,比如在数年间销售许多册但从未出现在畅销书榜上的书。同样,20世纪90年代末的纳斯达克股票花了数年时间成长,但如果你把这一成长放入更长的历史趋势中看,它会显得剧烈得多。看待事物应该以相对而不是绝对的时间尺度衡量:地震持续几分钟,“9·11”持续了几小时,但历史变化和技术发展是可能持续数十年的黑天鹅现象。总之,正面的黑天鹅事件需要时间来显现它们的影响,而负面的黑天鹅事件发生得非常迅速—毁灭比缔造要容易和迅速得多。
我们不是生活在平均斯坦里
我刚刚以历史的形式展现了黑天鹅问题:把现有信息一般化的困难,或者说从过去、已知和已观察到的东西中学习的困难。我也列出了哪些人是我认为在这一问题上最有影响力的历史人物。 你可以看到,假设我们生活在平均斯坦是非常容易的。为什么?因为这可以让你不考虑黑天鹅事件发生的意外!如果你生活在平均斯坦,黑天鹅问题要么不存在,要么只有微小的影响力! 这种假设神奇地赶走了归纳问题(而这一问题一直困扰着人们的思维),统计学家可以远离认识论。 这只是愿望而已!我们不是生活在平均斯坦,所以黑天鹅现象要求人们换一种思考方式。我们不能把问题藏起来,就只能更深入地挖掘它。这并不是终极困难,我们甚至还能从中受益。 现在,从我们对黑天鹅事件的无知中又产生了其他问题: 1.
我们只关注从已观察到的事物中预先挑选出来的一部分,从它推及未观察到的部分:证实谬误。 2.
我们用那些符合我们对明显模式的偏好的故事欺骗自己:叙述谬误。 3. 我们假装黑天鹅现象不存在:人类的本性不习惯黑天鹅现象。 4.
我们所看到的并不一定是全部。历史把黑天鹅现象隐藏起来,使我们对这些事件发生的概率产生错误的观念:沉默的证据造成的认知扭曲。 5.
我们“犯过滤性错误”:我们只关注一些有明确定义的不确定性现象,一些特定的黑天鹅现象(而不关注那些不太容易想到的)。 我会在接下来的第五章逐一讨论以上5个问题。然后,在第一部分的结尾,我会向你们展示它们其实是同一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