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原先认为,今年前三季度中国经济增长率都能在8%以上,到四季度才会下降到8%以下。但从今年前两个月的数据情况看,经济减速程度超出预期,很可能在一季度就出现经济增长率低于8%的情况。
在分析今年前两个月数据时,很少有人注意到今年是闰年,2月有29天,如果换算成增长速度,就要比去年多出1.7个百分点。比如,今年1-2月的工业速度是11.4%,但若扣除多出的这一天,就只有9.5%。其实用日均产量增长率就可以完全剔除闰年这个季节波动因素。以发电量为例,统计局公布的前两月发电量增长率是7.1%,但若按日均产量计算只有4.3%。
电力供求一向是经济增长的晴雨表。即使不剔除闰年因素,发电量增长率也已从去年12月的9.7%下降到今年前两月的7.1%。从中电联最近发布的数据看,前两月制造业的日均用电量负增长1.8%,更可以反映工业生产急剧收缩的现实情况。
一般来说,由于工业产出占了总产出的一半,所以经济增长率随工业增速变动。大体来说给工业增速打个7折就是GDP增长率。因此若3月份的工业生产继续维持前两月的情况,剔除掉闰年因素的工业增速在今年一季度就会降至10%以下,而GDP增长率应该就在8%以下了。
问题还不在于今年头一季度的经济增长率可能会掉到8%以下,而在于全年经济增长率甚至连7.5%也保不住 。中国经济当前的问题是个人收入差别与城乡收入差别越来越大,由此形成了总供给大幅度超出总需求的总量格局。正是因为这种总量格局,才使中国相较于其他发展中国家最充分地利用了新全球化带来的好处。但问题在于,当新全球化因美国次债危机而中断的时候,中国没有能够及时启动开拓内需的战略性调整,而是用加大投资需求的办法来增加临时性需求,从而导致外需萎缩后,国内供给超出需求的情况更加严重。
我一向认为,不能把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当成投资需求,而更应把它当成供给能力增长的指数。因为投资一旦完成就会化蛹为蝶,从需求变成供给。如果从这个角度观察数据,我们就可以看到,今年前两个月工业、消费和出口数据相比,唯一没有出现大幅度下降的就是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其中最能反映产能增长的装备制造业——通用设备制造业与专用设备制造业的增长率分别是45.4%和58.8%,而去年全年是30.6%与39.2%。这说明工业产能在去年就开始显著释放,今年初释放速度加快。但从工业生产环节看,今年前两个月的通用与专用设备制造业的增长率却从去年的17.4%和19.8%,下降到8.6%和11.6%。
在投资完成额曲线大幅度上行的时候,工业生产曲线却显著下行。这说明投资完成额的高增长并不能代表投资需求的高增长,而是反映供给能力的高增长,预示着下一阶段国内生产过剩矛盾将更严重。
顺便指出,更能反映投资需求变化的指标是“施工项目计划总投资”,该指标反映的是在建项目需要多少投资才能完成,可以代表现存的投资需求。从这个指标增速变动情况看,2010年是26.8%,去年是18.7%,而今年前两个月已经下降到12.1%。其变动趋势说明真正能拉动经济增长的投资需求处于大幅度萎缩过程中。
生产过剩的状况也能从工业企业利润下降中反映出来。今年前两个月,工业利润下降了5.2%,去年前11个月该指标增长了24.4%,去年前两个月该指标增长了34.3%。工业利润下降将导致生产与投资活动的停滞,乃至爆发生产过剩危机。
生产停滞的情况还可从中国经济的区域增长结构反映出来。东部沿海地区一向是中国经济的增长极,但是今年前两个月,北京、上海、江苏、浙江、山东和广东的工业增长率都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其中北京、上海、浙江和广东的工业增长率都低于5%。最近还有报道称,深圳出现了特区设立以来的首次工业负增长。沿海地区经济的率先衰退,与今年前两个月出口的大幅衰退是一致的。
近两年消费需求的增长率一直较高,但今年前两个月也出现显著收缩的局面。从统计数据看,消费增长从去年12月的18.1%下降到今年前两个月的14.7%,但若考虑到今年前两个月的通胀率只比去年12月下降0.3个百分点,以及剔除闰年的因素,实际消费增长率已经下降到9.3%,消费增长率比去年12月已经下降了4.1个百分点。这也不奇怪,因为收入是经济增长的函数,增长的下降必然会引起居民收入减少,进而影响到消费需求增长。由此可知,如果未来中国的经济增长率继续下降,消费萎缩将是必然结果。
顺便提一句房地产的问题。去年的新房销售面积是9亿平方米,二手房销售面积是2亿平方米。在政府严格限购的背景下还能有这么多的购房需求,说明刚性需求仍然很强。在出口、投资和消费需求都在显著收缩时,只有房地产领域存在一块被压制住的需求。但必须看到,这块被压制住的需求是建立自2003年以来经济高增长,居民储蓄了大量财富的基础之上的。如果经济收缩开始明显,居民收入开始减少,对未来收入预期就会随之改变。所以,如果目前房地产低迷的状态主要是因政策因素导致,那么下一阶段恐怕会转入被居民收入增长低迷约束的时期。对房地产调控来说,也将不是如何压住需求的问题,而是如何保住去年的9亿平方米和2亿平方米需求水平的问题。
我最近仍不断听到一些学者坚定认为中国经济将在二季度、至少是三季度强劲复苏,甚至有学者在去年就预言中国经济今年起会再度进入强劲的高增长期。他们的根据,一个是认为世界经济增长将再度强劲,另一个是认为只要政府再度放松宏观需求,中国经济就不用担心“热”不起来。对这些观点我都是不赞同的。
从世界经济看,许多人都认为目前只是欧洲经济有问题,而美国经济已经显露了强劲复苏的势头,对此我持有不同意见。我始终认为,美国经济的问题比欧洲要大得多,因为美国金融机构在次债危机中形成的庞大有毒资产直到目前也没有消化多少。背着沉重的包袱,美国经济想从低谷中往上爬难上加难。去年美国的广义货币M2增加了8700亿美元,比次债危机最深重的2008年的7500亿美元还要多,其中有超过6000亿美元是7月份以后放出来的,正是在去年7月下旬以后发生了新一轮美股暴跌事件。现在市场又在议论美联储的“冲销版QE3”,就是由美联储放出美元收购美国金融机构的资产抵押证券,再用借款的方式把放出去的美元收回来。
这些看似无用的举措,实际上都是给金融机构的有毒资产找出路。目前美联储的目的,就是把美国金融机构的烂资产转移到美联储的资产负债表里面来,让这些被有毒资产重创的金融机构脱身。美联储再把美元借回来是为了维护美元的信誉,防止因美元太多出现恶性通胀。但美国的有毒资产规模实在太庞大,即使自次债危机以来美国的M2已经增加了2.6万亿美元,还是救不了美国的金融机构。所以,直到目前还不能说美国经济在危机中已经触底,由此所发生的需求收缩也不一定见底。欧洲经济由主权债务危机所引发的紧缩过程才刚刚拉开序幕。全球经济需求紧缩至少在今后5年内会继续发生,中期内并不可能出现一场由世界经济复苏拉动的中国经济高增长。
有人认为,去年中国经济增长率的下降趋势是政府为反通胀实施货币紧缩造成的,所以是外生原因,现在通胀降下来了,只要政府降低存准率与利率,经济增长就能上去。对这样的观点也要推敲。如果总量格局不是生产过剩,放松宏观需求当然会使经济提速;但若情况相反,放松宏观需求不见得有效。比如最近央行银行家调查数据显示,今年一季度贷款需求指数环比大跌4个百分点,是2008年四季度以来的最大跌幅。这说明,如果市场不景气,即使政府放松信贷,企业也不一定愿意增加生产和投资。
所以,中国经济增长的下行曲线从目前看难以改变。我们只能希望经济下行不要太深,比如全年增长不要低于7%,否则就会引出其他方面麻烦。必须指出,虽然自去年10月以后通胀开始下行,但不要认为通胀会持续下行。最近农产品又开始涨价,自年初以来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也开始走高,今年的农业生产形势还不能确定,全年CPI增幅能否保持在4%以下仍充满变数。如果通胀反弹而经济下行更加显著,政府的宏观调控会再次陷入保增长还是反通胀的两难处境,而再度选择牺牲增长来反通胀的空间显然不多。
中国目前的问题已经不能用调控宏观需求的短期方法来解决,也不能靠小改小革来解决,而必须触动当前错综复杂的利益结构,进入到真正的结构调整过程。中国的改革有一个规律,凡是大的改革都是被大的危机触发。我们有理由希望此次经济下行,能够成为一次新的大改革、大调整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