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许多民众关注“占领华尔街”行动,对参与者的社会公正诉求表示同情,对以华尔街为象征的贪婪和金融腐败感到愤怒。但是,在理性的公民社会里,人们对要求用政府的权力来解决经济问题并不表示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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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在如何看待“占领华尔街”行动问题上,也存在着重大的意识形态分歧,它不是人们平时所说的“主义之争”,而是“自由”与“政府权力”之争。 |
在美国,人们把积聚财富看成是一种利己但不损人的个人自由行为。因此,富有并不自动等于不道德的贪婪和腐败。既然如此,政府就没有权力加以干涉或限制。财富的关键问题不是你口袋里有多少钱,政府不能因为你钱多了,就可以用某种高尚的理由把钱抢走。财富的关键问题是钱是怎么到你口袋里的。只要你的钱不是勾结政府权力或用其他不法手段赚来的,财富再多,政府也必须通过国会程序,才能决定提高你的税率。
美国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和作家基尔德(George
Gilder)说,“相信所有的财富都是偷来的,这种想法在监牢里和在哈佛大学非常流行。”
基尔德挖苦哈佛大学,是因为大学教授们擅长运用一系列理论陈套,把财富简单解释为阶级剥削的结果。而且,哈佛大学所在的马萨诸塞州又是民主党的大本营——对这次“占领华尔街”行动,民主党国会议员有不少表示认同。国会众议院民主党领袖南希·佩洛西在接受美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说,她支持“占领华尔街”运动释放的信息,不管是在华尔街还是在华盛顿,变革必须发生。
共和党人对“占领华尔街”行动普遍持反对的立场,他们反对奥巴马给百万富翁们增税的计划。理由是,富人把钱投资到市场里,要比让政府来花更有利于创造就业机会,也更有利于穷人。政府强行提高富人的税率和提高最低工资,到头来最受其害的还是穷人。艾茵·兰德(Ayn
Rand)对此理论有过著名的表述:工人低工资和恶劣的生活环境不是资本主义造成的,而是资本主义从“前资本主义”那里继承来的。“与‘前资本主义’数个世纪的饥饿相比,早期资本主义是第一次让贫困者能吃上饭。19世纪欧洲人口增加了百分之三百,而在这之前,每个世纪只增长百分之三。”
哲学教授波恩斯坦(Andrew
Bernstein)持与兰德相同的立场,他说,“在公元500至1500年间,欧洲经济增长为零,从1500至1700年,按人口计算的GDP增长每年为0.1%。1500年欧洲平均年人口收入为215美元,1700年为265美元。”今天,美国失业救济金平均是每周200美元(各州之间的差距很大)。美国经济要发展,靠的不是政府用权力来劫富济贫,而是由富人来扩大资本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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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不管自由市场和富人有利于资本扩充的辩护多么有理论根据,一个不容回避的现实是,美国的贫困和失业人口正在扩大和居高不下,即使那些还保有工作的人,许多也缺乏安全感,觉得朝不保夕,风雨飘摇。这是“占领华尔街”行动的经济和民众心理原因。 |
经济地位低下和没有保障,不仅是生计问题,而且也是做人缺乏尊严的问题。贫困不仅是一种生存窘境,更是伦理哲学家马格利特(Avishai
Margalit)所说的对人的“羞辱”。因此,“占领华尔街”所体现的不仅是痛恨华尔街的贪婪,而且更是一种关于社会公正的普遍要求——任何人都不应该因为贫困而遭受“羞辱”。“反贫困”的诉求在美国乃至世界其他地方扩散,应该说是借助了这一具有普遍道义价值的感召力量。
美国对这一事件发生的意识形态之争,也在对“羞辱”问题的不同看法上体现出来。在市场经济中许多人沦落到贫困的境地,他们所感觉的伤害,是不是有正当理由的羞辱呢?
自由市场论者会说不是。理由是,市场竞争机制是公平的,某些人在市场竞争中不成功,不是制度原因,而是个人原因(懒惰、无能、缺乏进取心等等)。但另外一方认为,自由市场中的许多贫困者,有理由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因为自由市场其实并不自由,它是一种有利于一些人,而不利于另一些人的制度。国家负有限制市场凭“自由意志”行事的责任。正如马格利特所说,“在一个民主社会里,政治制度之所以合理,乃是因为这些制度可以起到保护社会成员不受自由市场羞辱的作用。这包括重视贫困、无家可归、剥削、恶劣工作环境、得不到教育和健康保障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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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贫困者是否有感觉羞辱的理由,这是一种社会共识,并不只是个人想法。即使在受羞辱者本人并不觉得遭到羞辱的时候,社会其他成员仍然可以有理由觉得如此。 |
一个社会对羞辱的共识越强,它就越正派。贫困和极端的物质匮乏,可以使某些贫困者感觉麻木,不在乎以自尊换取施舍(如以乞讨为业者),但是,社会其他成员仍有理由捍卫这些贫困者的自尊。
决定一个社会贫困共识的,不是最低收入标准或者物质满足方式(如社会救济、慈善帮助、乞讨等等),而是如何设想一个起码的做人条件。马格利特就此写道,“贫困并不是以收入分配来定义的,贫困是一个社会关于人最低生存条件的概念。最低生存条件指的是起码要满足哪些需要,才能过上一种算是人的生活。一个社会把这个标准订得越低,把人也就看得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