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8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并原则通过《国务院关于加快培育和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决定》。会议指出,必须坚持发挥市场基础性作用与政府引导推动相结合,科技创新与实现产业化相结合,深化体制改革,以企业为主体,推进产学研结合,把战略性新兴产业培育成为国民经济的先导产业和支柱产业。
新能源、节能环保、新一代信息技术、生物产业、高端装备制造、新材料、新能源汽车等七个产业被确定为战略性新兴产业。“七大战略性新兴产业”振兴规划的出台,对中国的整个产业结构意味着什么?如何看待新兴产业与传统产业的关系?新兴产业如何才能体现战略意图?本期中国经济时报圆桌论坛针对这些问题展开讨论。
本期嘉宾是:国家发改委产业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岳平,国家信息中心经济预测部副主任步德迎,中国企业联合会研究室副主任胡迟,中国社科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周民良。
中国经济时报:转变发展方式,整个产业结构的调整优化至关重要。从当前的政策取向来看,新兴产业的崛起会给中国产业结构带来怎样的影响?传统产业的地位将如何?
王岳平:我国产业结构存在的问题并不是简单地改变三次产业结构的比例问题,也不是沿袭过去的模式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的问题,而必须谋求改变单纯地依靠比较优势参与国际竞争,努力提升要素禀赋;改变单纯地依靠比例关系的产业结构或部门结构调整,着力突破能够有效提升国际分工地位和价值链层级的关键环节,从而改变单纯依靠价格竞争的局面,更多依靠非价格竞争,实现收入与GDP同步增长,经济与社会、环境协调发展。
步德迎:在国家确定的七大战略性新兴产业中,除了新一代信息技术和生物产业外,都属于重化工业,其中新能源和新能源汽车属于世界性的前沿产业,在节能环保、高端装备制造、新材料等产业中,更多的是发达国家已有但我国还没有的技术,这方面应尽可能引进成熟技术,填补国内生产空白,在此基础上学习、消化、吸收、再创新,赶超国际先进水平。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的过程,就是我国产业加快升级的过程,不但不会对传统产业造成冲击,反而会大大提高传统产业的附加值,大大提高传统产业的国际竞争力。
胡迟:新兴产业与传统产业的结合以及新兴产业的正“外溢效应”都会促进传统产业的提升,而且从技术的关联性看,许多新兴产业正是发源于传统产业,比如,能源、装备制造、材料行业等。因此,新兴产业对传统产业的带动作用是无可置疑的。当然,在一定时期,与新兴产业的飞速成长相比,传统产业的相对衰落仍然是不可避免的。
周民良:我认为,新兴产业会产生新的市场需求,会以新的产品形态与服务形态,去拓展新的市场空间,新兴产业与重化工业发展的市场定位不同,可以并行不悖地发展,此其一。其二,新兴产业的发展会带动传统工业化。众所周知,近年来我国工业发展的政策强调方向是新型工业化,而信息产业的发展会带动工业化,实现信息化与工业化的结合。最后,新兴产业的发展能够促进节能减排。因而,新兴产业与重化工业之间的关系主要是互补关系,但也不排除竞争关系或者替代关系。
中国经济时报:在产业布局上,特别是在中国地区发展差异还很大的情况下,传统产业与新兴产业之间的结构调整与分布,应该如何进行?
胡迟:具体来看,可以分为不同的情况。一是传统产业从东部转移到中西部,东部则可以利用自身的优势,集中精力发展新兴产业,而中西部则可以从传统产业起步发展,就像东部地区在改革开放之初所做的那样。
二是区域内的传统产业可以不做大的转移,而是留存下来,一方面进行传统产业的升级换代,另一方面大力发展新兴产业。三是中西部虽然相比东部发展起点要低,但也可以在发展传统产业的同时发展新兴产业。
周民良:合理的产业分工是以资源禀赋为基础的,新兴产业的发展需要引导市场按照资源禀赋配置资本、技术与劳动力,可以在发挥比较优势的基础上提高经济效率。比如,西部地区的光能、风能条件较好,在发展新能源产业方面有明显优势;而沿海地区人力资本优势明显,在发展生物医药、信息产业、节能环保、高端装备方面的优势十分突出。当然,沿海地区的传统产业在商务成本越来越高的背景下,会进一步向内陆地区转移。
中国经济时报:当下,很多传统行业的产能过剩已经相当严重,环境破坏也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地方政府对传统重化工产业的投资热情依旧不减。那么,遏制传统产业领域的产能过剩或者淘汰落后产能,什么样的措施才算是有效的?
步德迎:我认为,首先中央要降低经济增长速度预期,强调产业结构升级;其次要减少对企业的保护,适当提高贷款利率,适当提高人民币汇率,逐步提高资源税率,逐步提高最低工资水平,促使企业向高端产业和高端产品发展;三是要加强基础教育和职业教育,大幅度提高个人所得税累进税率,大幅度提高技术工人的工资水平,引导和鼓励优秀的学生接受专业技术教育,争做高级技术工人,全面提高我国劳动力的素质和技术水平。
王岳平:由于发展重化工业带来的国内生产总值增值效应更加明显,在生产性增值税为基础的分税制条件下,还有助于增加财政收入,地方政府往往对投资重化工业采取鼓励、放纵态度,由此导致环境污染问题。此外,生产要素价格扭曲,特别是资本、土地的相对价格和环境成本被人为压低,也降低了资本和资源密集的重化工业投资成本。
淘汰落后产能的依据不应该是产能过剩,而应该是节能减排和安全生产等环境和技术准入标准,同时,要建立过剩产能正常退出机制,着力纠正因价格扭曲以及地方政府主导带来的外部负效应明显的产能过剩。
胡迟:这涉及到根本性的体制问题,恐怕短期内难以有实质性的改变。要消除地方保护主义,统一全国市场。产能过剩之所以无法消除,就因为受到地方保护,而拥有一定的市场空间。在这方面,中央政府需要花大力气,强力推进。
周民良:我认为,我国重化工业化中出现的种种负面问题源头不在市场、不在产业,而在政府管理。历史性地评价地方政府的政绩,不在于说了多少好听的话,而在于办成了多少难办的事。在大量的居民消费被高价住房挤压和拖累后,地方经济的增长越来越路径依赖地转向高密度投资行为。但产能过剩源于市场,也需要从市场寻求出路,依凭行政手段采取层层分解目标的压产方式是不恰当的。正确的政策取向是,降低投资冲动,扩大消费弹性,进一步提高调控政策引导市场的针对性,以改变地方政府和企业的预期,并提升环境保护标准,构筑起对企业的环境监督、安全监督、质量监督防护网。
中国经济时报:高投资与地方经济发展之间究竟有没有必然联系?
胡迟:高投资在短期内的确对地方经济发展有积极的推动作用,但长期看它会给地方经济带来结构性问题,就像现在我们所做的一样,先投资,出现产能过剩后,又来进行结构调整,而且在政府主导下的投资会对民间投资产生“挤出效应”,政府“有形之手”伸得太长,不可避免会阻碍市场“无形之手”作用的发挥。
步德迎:一般来说,高投资至少能够促进地方经济的短期较快增长,但如果这种高投资是低水平重复建设,或者是高水平投资但脱离现阶段管理能力和生产技术水平,都可能会成为地方经济的严重隐患。因此,投资的增长一定要与市场需求相适应,一定要与企业管理能力和劳动力技术水平的提高相适应。
中国经济时报:从传统产业与新兴产业的竞争关系上讲,因为刚起步,新兴产业的收效期限可能比传统产业要长,这样一来,在政绩冲动的推动下,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范围内产生非市场竞争因素引起的逆淘汰,从而荒废了新兴产业,浪费了投资。这样的担心有没有必要?如果有,如何避免?
胡迟:这种担心没有必要。因为从长期看,新兴产业也需要经过市场选择、淘汰,也是有生有死,不可能全部都发育长大。因此,有些投资应该是进行市场选择和试探付出的必要成本,而不能一概说都是浪费。至于在政绩冲动的推动下,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范围里产生非市场竞争因素引起的逆淘汰,在市场取向明确后也不可能长期存在,因而,不必太过担心。
为避免这种倾向的发生,投资主体,特别是政府部门必须保持冷静的态度,在项目上马之前进行充分的科学论证,绝不可仅凭一时冲动就盲目“跟风”推动项目开展,结果是造成重复建设和产能过剩,给整个产业的良性发展带来了阻碍。
周民良:传统产业与新兴产业不存在竞争,比如,信息产业与重化工业基本不存在竞争关系,但是传统产品与新兴产品存在竞争关系。正如主持人所说,新兴产业的收效期限可能比传统产业还长,但新兴产业会更好地利用自然清洁能源,更符合节能减排的要求,外部不经济性更小,也更符合科学发展方向。如果存在逆向淘汰作用,也应该通过政府政策改变市场信号,避免这种机制的发生。
步德迎:我认为这要分情况看,第一,可以通过计算得到规模生产条件下能否使新技术的单位产品成本低于传统产品,如果是肯定的,就应该通过一定时间的政策补贴帮助新技术企业尽快达到规模生产,在这种前提下让新老技术通过公平竞争,实现优胜劣汰;第二,要看新技术碳减排的经济效益是否超过传统技术,如果是肯定的,则通过碳减排市场的建立和公平交易,就可实现新技术对传统技术的优胜劣汰;第三,要看新产品的性价比是否高于传统产品及是否被市场所接受,应该交给市场去选择,不应由政府来干预。总之,政府对新技术参与市场竞争进行的行政干预或经济补贴,一定要经过严格的科学论证。
中国经济时报:盲目决策是有教训的,例如风能设备曾经是严重过剩的一个行业,实际生产能力远远超过预期。这样的教训,在其他战略性新兴产业的未来规划和发展中,是需要重视的。那么在各位看来,对待这些新兴产业,我们应该持什么样的态度?在投融资决策上,国家应该有怎样的引导性措施?
周民良:我了解到的情况是,迄今为止还有一些地方政府规划把风电设备作为产业重点,这种不顾市场变化的封闭式规划管理模式需要改进。鼓励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的方向无疑是对的,但政府及行业协会应该加大市场调研力度,及时发布供求信息,并通过政策调整引导企业的投融资行为。
步德迎:战略性新兴产业的选择,一定要从实际出发,并不是技术越新越好,而是必须要具备竞争力。只能以技术储备为目的,由财政支持进行一些技术研发和投资建设小规模的实验项目,大规模发展只会使我国财政背上沉重的包袱,同时也会降低我国产品的总体国际竞争力。目前各地争上风能和太阳能光伏发电项目,都是建立在中央财政巨额补贴的基础上,具有很大的盲目性。
胡迟:在对待新兴产业的问题上,与遏制传统行业产能过剩一样,还是需要发挥市场的作用,让市场来做选择。像微软、英特尔等企业均不是靠政府资金支持、规划出来的。国家的引导性措施还要有利于民间投资进入新兴产业。因为新兴产业虽然发展前景美好,但新兴产业进入门槛高、投资需求大,投资风险也很大。因此,要大力发展新兴产业,就必须拓宽投融资渠道,引导更多的社会资金投入新兴产业。
王岳平:当前我国经济发展方式粗放并面临着诸多结构性矛盾,经济增长过度依赖投资、全球分工中过度依赖加工制造环节和加工贸易、竞争战略过度依赖成本价格,而产业链和价值链中研发设计、营销、品牌和供应链管理等高端环节缺失。要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就必须从战略的高度改变上述“三个过度和一个缺失”,这一方面需要促进产业结构的战略性调整,另一方面,更需要为实现发展方式转变和产业结构的战略性调整创造相适宜的制度环境。这也关系到我国当前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是否能够摆脱过去的发展模式,而走出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