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们的焦虑，一方面来自于供需关系的不平衡，另一方面——也是更加重要的一方面——来自于竞争的不透明，那些生来优越的孩子可以轻而易举地插到队伍的最前面。
　　春节期间走亲访友，跟几个熊孩子的父母聊天，发现上补习班这事，已经变得再正常不过。而有些补习班在营销手段上刻意使用的“饥饿疗法”，也在某种程度上相当过分地加剧了父母们的紧张情绪。
　　去年初我给熊孩子报名参加奥数班的一幕犹在眼前。在参加了培训机构的测试并被分好班之后，培训机构通知说，报名将于X月X日上午9点开始，我还特意问了一句“是不是需要提前排队”，接线老师很客气地说：“大概提前半个小时就差不多。”等我送好孩子吃过早饭，8点27分笃悠悠去到离家最近的教学点的时候，十几平方米的前台空间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我在摩肩接踵混杂着烟臭与香水的奇怪味道中，用一身肥肉挤开一条又一条缝隙，隔着两三个人的头顶，从前台小姑娘那里领到了我的号码：98号。惊讶之余问了一下周围的人，据说领到前几个号码的都是一早来排队的，拿着1号号牌的老爷爷很自豪地跟大家介绍说：“我4点不到就来了！”
　　一个朋友本来也是到这个教学点报名的，但他7点多到了拿到的号牌是69号。哥们一看形势不妙，调头赶到闸北区江场西路教学点，没想到那边比这边还火爆，8点不到就已经排到100多号了。“真后悔跑来跑去，这边一早上好几对吵架的爸爸妈妈，还有几个人跟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吵得不亦乐乎，把我烦得不得了。”他自嘲地总结道，“这下又体会了一遍当年买房的感觉。”
　　都是挤破头皮要交钱，都是哭爹喊娘求收留，报名与买房果然有得一拼。由于每个班次最多只能有15人（据说这样是为了保证教学效果），加上每个班次都有数量不等的从上一期延续下来的学生，所以合适班次里的剩余名额多则八九个少则一两个，家长们根据朋友口碑或者网络评论一窝蜂地涌向最抢手老师和最抢手班次。
　　在此之前的一个礼拜，我已经带小朋友前来参加过测试。报名的孩子们根据测试成绩被分班，成绩好一些的进入尖子班，成绩一般的进入提高班，成绩糟糕的据说是建议不要读。而报名能否成功的另外一个决定因素就是名额，如果孩子的成绩可以进入尖子班，但尖子班又没有名额了，那孩子就只能进入提高班。这就意味着，排在98号是没有资格奢望那些抢手老师和抢手班次的，说不定连尖子班或者提高班都进不了。
　　家长们对优质教育培训资源的渴望，与教育培训机构刻意营造的饥饿营销相得益彰，直接导致了如此火爆的一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自救。我艰难地在人群中搜索了好几遍，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作为既不是明星也不是官员的普通人，也万万没有插队的前提条件。华山一条路，只剩了电话报名。现场处境类似的人们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统一指挥着那样，一边竖起耳朵等待前台叫号，一边使劲把手机塞到耳朵里听忙音。家长们传诵着某某某打通了报名电话的神奇故事，仿佛草原上的牧民颂扬着他们的英雄。受到传奇事迹的正面刺激，我们号牌临近的几位家长，干脆组成了一个电话拨打小组，在一次接一次以忙音开始以忙音结束的拨打中，Fanny幸运地卡到了身位，七八位围拢过来的家长们虔诚地举着手机，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的那根稻草。“打了那么多电话，人都木了，那边说‘你好’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Fanny像得到圣诞礼物的小女孩那样由于兴奋而声音颤抖，“太激动了，真没想到能打通！”Fanny随后展示的通话记录显示，她是在拨出第93个电话的时候才侥幸接通的。
　　打通电话之后，报名过程简单又顺利。随着时间的推移，报名成功且完成付费的家长慢慢撤离，现场松散了一点。有几位跟我们一样电话报名成功的家长，把他们的号牌送给了我们，于是我从98号换到62号并在最后蹿升至37号。饶是如此，在我完成付费之后，已经是10点30分了。也就是说，这次充满了各种运气的现场报名，足足耗掉了我精神高度紧张的两个小时。
　　电话报名与现场报名一票难求，好像错过了末班列车就再也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家长们对相关培训机构的追捧，毫无疑问传达了社会对优质教育资源的渴望。作为一家营利性的培训机构，虽然可能存在场地紧张、师资有限等客观原因，但他们在营销手段上的“饥饿疗法”也加剧了父母们的紧张情绪。从供需关系的市场规律来探讨，巨大的需求必将催生巨大的市场，可家长们等不及，“今天要是报不上名，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Fanny后来跟我说，她暑假来报名的时候，就是觉得人多不想凑热闹，结果一拖半年过去了，“班上的小朋友都在学，老师上课只有我儿子听不懂，我真后悔当时没给他报名呀。”Fanny是不到7点钟就来排队的，但还是来晚了，她本来的号牌是58号。
　　家长们的焦虑，一方面来自于供需关系的不平衡，另一方面——也是更加重要的一方面——来自于竞争的不透明。来得早的人早拿到号码早得到机会，毕竟人家牺牲了赖在被窝里的懒散时光，付出了排队五六个小时的辛劳。排队报名这种事情，至少看上去是公正、公平、公开的，所以必须牢牢抓住。而在这些看得见的较量之外，家长们深深恐惧于那些看不见的竞争：有的孩子的父母是光环耀眼的明星，有的孩子的父母是大权在握的官员，有的孩子的父母是家底厚实的富翁，在缺乏制度规范的中国社会，这些生来优越的孩子可以轻而易举地插到队伍的最前面。还是以奥数为例，该培训机构在寒假和暑假都会进行集中突击式培训，只有参加了假期培训的小朋友，才被允许参加随后的春季班和秋季班，就是说，该培训机构理论上是不接受插班生的。但事实上，插班生源源不断，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有自己过硬的关系路径。即便在现场报名当天，也不停地有各种不明来源的孩子家长插队、拥挤、推搡、争论，并得以进入报名序列。
　　“拼爹拼妈都不行，只能靠他自己。”Fanny说她一直这样教育自己的儿子，这天的报名又一次让她深深愧疚，“金钱啊地位啊，这些东西我都比不过人家，那勤快点也行啊，早上四五点钟来排队把名给报了，也说得过去，可我现在连这个都做不到，真是失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