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2个多月之后,卷帙浩繁的儒家经典编纂工程仅仅进行到中段,就痛失了它的主持人。 [
汤一介时常提到自己的家训:“事不避难,义不逃责”。“‘事不避难’就是困难的事情,你应该承担的就要承担;‘义不逃责’即合乎道义的事情,你就应该负起责任来。”
] [ 汤一介在学术上强调国学传统而不故步自封,避免滑向“中国中心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孙向晨认为,这正是汤一介在学术上最应该被强调的一点。
] [ 上世纪90年代,汤一介提出了和而不同、普遍和谐、内在超越、中国解释学、新轴心时代等一系列新问题,推动文化界对传统哲学的大讨论。
] 今年6月27日,哲学家汤一介抱病出席了《儒藏》精华编百册出版仪式,他说:“这样一个巨大的工程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愿为这个工程尽力。” 然而仅仅2个多月之后的9月9日,卷帙浩繁的儒家经典编纂工程仅仅进行到中段,就痛失了它的主持人。当天晚上9时,汤一介在北京走完了他87年的人生长路。生命最后阶段,“汤先生念念不忘的依旧是这部巨著的编纂。”北京大学哲学系主任王博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采访时说。
两天前,王博同北大一些老师们一起,送汤一介走过了人生最后一程。 在即将进行的汤一介吊唁仪式上,灵堂两边将挂上这样一副对联:“阐旧邦出入佛道修儒典三教人物各有乐地;辅新命汇通中西立人极四方圣贤皆同此心。”王博以此概括汤一介学术贡献。“汤先生是一个可以调动各种现实资源,又有着自己思考的哲学家。他的学术贯穿儒释道三家,视野又汇通中西。”王博说。而办中国文化书院、儒学研究院、主持《儒藏》编纂这些工程背后的都是他深刻文化关怀与价值自觉。 学术之外,汤一介为学界最多提及的是他的组织与推介工作。复旦大学哲学系教授张汝伦在接受本报采访时说:“他是第一批向海外推介中国哲学的学者,在大家都还交流无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行走在海外交流的道路上。”在他看来,“对外交流”是汤一介重要的贡献之一。 作为一个生命个体,在国家历史与个人命运的转折处,他经历磨难,过后怀着诚恳的态度对待历史。“对于自己在‘梁效’(梁效,即“两校”的谐音,是文革时期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的笔名)的历史,他光明磊落,相比于很多人的遮遮掩掩,人品高下立判。”张汝伦说。 “人的生命就像火焰,小小的火焰燃烧的时间长,但它照亮的面积也十分有限。烈焰转瞬即逝,但它照亮的面积更广阔。我想直到现在,我的思想都没有改变,还是宁肯选择做烈焰。”这是汤一介在《自由的思想更重要》一文中对自己人生理想的表述。87年的时间对于一个人来说足够漫长,而对于一个国家的文化,只是弹指一瞬间。而这一瞬之间,汤一介却早已注定是文化史上的一团火花,探明前路,烛照后人。 坚持传统,态度开放 汤一介曾在《汤一介学术自述》中坦诚地讲述自己从少年时代一路走来的学习过程。文中,他将自己的研究领域概括为以下三个:“魏晋南北朝的学术思想”、“关于中国文化问题的讨论”、“关于中国传统哲学的总体论述”。 “在他早期的研究领域,魏晋玄学研究上他还是颇有建树的。其次,汤先生具有非常广泛的学术敏感,他对新的学术发展趋向非常关注,常常提出自己的看法。”华东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院长杨国荣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上世纪80年代,解释学在国际哲学领域受到了极大的关注,汤一介就在这个时候提出了中国哲学的“解释学”问题。 而在“中国文化问题的讨论”这一议题上,杨国荣认为,值得关注的一点就是:汤一介破除了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格格不入的局面,将中国传统文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联系到了一起。这项研究在当时也是颇为引人注目的。 汤一介自己在《“和而不同”原则的价值资源》中阐释说:“在不同文化传统中应该可以通过文化的交往与对话,在商谈中取得某种共识,这是由‘不同’达到某种意义上的‘认同’的过程。” 汤一介在学术上强调国学传统而不故步自封,避免滑向“中国中心论”。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孙向晨认为,这正是汤一介在学术上最应该被强调的一点。“他坚持传统,同时态度很开放。他一直强调启蒙,提倡自由的思想。在他那个时代能够坚持这一点相当可贵。” 杨国荣与汤一介曾在几次学术研讨会上见面。“他的话不多,很谦和,注意听取别人的意见。”让杨国荣尤其感慨的一点是:当下,学术同道之间对相互深入了解缺乏耐心的时候,汤一介却时常关注晚辈学者的工作情况。虽然与汤一介见面交流的机会并不很多,但杨国荣也曾经从侧面了解到老人对他的评价与推荐。 在本报采访时,张汝伦也提到了这一点:“十分谦和、十分儒雅,从不端着名人的架子与晚辈交流。” 事不避难,义不逃责 汤一介出生诗礼之家,祖父汤霖,是清光绪十六年(1891年)进士;父亲汤用彤更是海内外久负盛名的学者。汤一介时常提到自己的家训:“事不避难,义不逃责”。“‘事不避难’就是困难的事情,你应该承担的就要承担;‘义不逃责’即合乎道义的事情,你就应该负起责任来。”汤一介身前曾对这句家训作出自己的解释。 文革结束后,汤一介还接受了清查,直到1978年才被彻底平反,已经51岁了。
“但是,文革一结束,我就开始想:从此以后我应该听谁的?因为我们以前都是听毛主席的话,如果我的思想跟毛主席不一致的话,那一定是我的不对。那毛泽东去世之后我听谁的?我觉悟到,要是听别人的话你犯错误,到底应该谁负责就很难说。还是只能听自己的话,当然也可能犯错误。”
此后,汤一介在对“教条主义”横行学界的反思中这样提到。 1980年,汤一介才恢复了在北大讲课的资格。此后,他自言进入了“学术研究的第三个阶段”。在此之后,汤一介写了百余篇文章,出版了七本书,其中有三本是论文集,一本英文论文集。 1984年,汤一介便在北京与张岱年、朱伯昆一同创办了中国文化书院,遍请海内外知名学者前来讲学,成为轰动一时的文化盛事。“当时他们建立书院,是相当不容易的。”在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孙向晨看来,汤一介的组织、推介与推动工作相比于他的学术论著可能发挥着更具持续性的作用。“所以,老人故去之后,我们还是应该客观地看待他的贡献。” 汤一介等人创办中国文化书院之时,张汝伦正在攻读哲学硕士。当时,他只是听说汤一介常常出国与海外学者交流。“对于当时的学者来说,与海外学者交流都是很难想象的事情。而汤一介从改革开放伊始便将中国哲学带到了海外,与国际哲学学者展开了交流。”他说。汤用彤在海外学界拥有广泛的影响力,而汤一介的妻子乐黛云在中西比较文学上则有着雄厚的专业造诣,这些使得汤一介在海外学术交流上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90年代,汤一介提出了和而不同、普遍和谐、内在超越、中国解释学、新轴心时代等一系列新问题,推动文化界对传统哲学的大讨论。其中,他提出的传统哲学应“走出中西古今之争”,促进了中国传统哲学与现代相结合。 2003年,教育部将《〈儒藏〉编纂与研究》定为“2003年度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汤一介以古稀之年担当重任,组织20多个高校近500名学者联合编纂。“儒学经典的编纂是相当困难的,每次传抄都会有错误出现。而汤一介的要求则细致到了一个标点句读。历时11年,终于,在汤一介逝世之前出版了100册。 但眼前出版的仅仅是整个工程的一部分,整个《儒藏》(大全编)的完成可能尚需十多年时间。接下去,整个编纂工作又将往何处去?对此,王博向本报说道:“对于《儒藏》来说,汤先生的逝世是一个非常大的损失,编纂也可能面临一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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