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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严歌苓在香港书展“名作家讲座系列”上演讲。记者 李鹏/摄 |
一袭黑地白点连衣裙,一条宽腰带束出腰身,一双黑色丁字高跟鞋,站姿挺拔。严歌苓的新书《老师好美》发布会现场,能容纳一百个座位的单向空间书店里挤进了四、五百人。读者们抱着书,在空调很足的书店里汗流浃背。
严歌苓出现的时候,带出一串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她好美好美”。她的美是“翻手苍凉,覆手繁华”的文字建筑起来的。严歌苓在拥挤的人群中,安静地看着读者,遇到目光相对,她定会回以一个眼神干净的笑,这一笑瞬间荡漾起读者脸上的一抹笑容。
严歌苓说自己是个“胆怯”的人,但是作为小说家反而非常大胆,这是她独特的“狡猾”。
“我会用小说很诚实地把自己的思考放进去。但是一旦让我写散文,我就会直面我的读者,严歌苓就是严歌苓,很多话人家就会说那是严歌苓说的,不会说那是严歌苓的人物说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非常狡猾地要写小说。”她说完,停顿一下,“狡猾”一笑。
在《归来》热映之后的一个月,严歌苓携新书《老师好美》从柏林的旅居生活中归来,在北京和上海为新书做推介,她身后巨大的投影上写着:“亲爱的读者,你在吗?”
“隐秘而炙热的禁忌之恋”
“她在他身边的停顿结束,慢慢沿着走廊往讲台方向走去。因为走得很慢,双手又捧着书,头发还是那样随意地绾在后脑勺,露出细长的脖子,便使得她背影的线条水落石出。”严歌苓在《老师好美》中用一个17岁少年的眼睛写出这样一位高中语文老师。
故事中,这个名为邵天一的少年将从最后一排桌椅走到讲台的丁佳心老师,被他用眼睛“摄制成电影慢镜头”。与此同时,他的同班同学刘畅也在注视着她。
这场“隐秘而炙热的禁忌之恋”,结局是一个少年终结了另一个少年的生命。
严歌苓说,六、七年前她从好友姜文那里听说了这则网络新闻,看了觉得“非常震撼”。为了这个故事,她每年都要去一个高中里去当“卧底”,“看他们上课,跟孩子们聊天、交朋友,网上通信”,想真正了解高中生的生活,“进入他们的语言体系”。
她花了很长时间“学习他们的语言”,一个孩子让她进入他的网络,“虽然都是中国字,但是我不是完全懂”。逐渐地,严歌苓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声音,“一个高中生的声音”,写作的时候,这个声音就一直在那儿。
严歌苓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她发现,高中的学习重压是如此之大,让学生的感情发生了“畸变”。
她说自己真正想讨论的是,在现在的高考制度之下,“人本身的异化”,“感情裂变出的畸形的东西”。
严歌苓说,自己只是一个“提问者”,而不是“给答案的人”。
她觉得文学不应该是解答生活中的问题,“文学应该使人们去思考生活中的问题,因为每个人都会在思考当中试着去解答,每个人会得出他自己的解答”。
“如果文学能把小说家感觉到的一些问题提出来,把他自己的思考再放进去,我觉得那就足够了,因为文学这样一种形式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她说。
严歌苓相信“文学是苦闷的产物”。“文学如果不是批判社会的,不是作为社会一个观察家来代表民间表述一些苦闷,一些痛苦,文学是不存在的。”
这位出版了20部长篇小说,20余部中短篇小说的作家说,自己每天都能看到“非常惊心动魄的故事”,而她要做的事,甚至是“淡化它的情节,淡化它的细节,淡化它的戏剧性”,否则人们会觉得“这个作家怎么编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来”。
天赋与努力各占一半
“我喜欢这种职业没有极限的自由。”严歌苓说自己就是一个职业作家,靠写字为生,还称自己为“写稿佬”。
在视频节目“一席”的录制现场,她说自己跟王安忆曾有过一次讨论,那时王安忆说作家是30%的天赋,70%的努力。严歌苓却认为说恰恰相反:作家要靠70%的天赋,30%的努力。
但是现在她的想法有所改变,认为应该是50%的天赋。而她自己,还有20%的职业训练。
1998年严歌苓赴美学习,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写作,她相信这一段经历让她学会使用天赋。
她一直记得老师的话:“我不能给你天才,如果你有天才的话,用你这个天才会方便很多。”她发现自己所有的天赋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挖掘,很多东西是可以用技术解决的。
严歌苓的天赋中有一部分基因传承自父亲萧马(严敦勋),萧马是中国著名作家,他的小说《铁梨花》由严歌苓改编后,被搬上了大银幕。
她笑谈自己的小说画面感很强给人很多错觉,觉得严歌苓小说都是可以拍电影的,好想拿到就马上可以拍。但是等拿到后,就发现“上当了”,因为“这种画面是很写意的,抽象的,非常形而上的东西”。
身为职业小说家的严歌苓同时也是职业编剧,她的许多小说也曾被搬上银幕,《少女小渔》、《天浴》、《金陵十三钗》、《陆犯焉识》等文字都成为了影像。
但她自己爱写小说多过写电影。她觉得写影视不如写小说这么独创。
“我觉得我的影视写得比较匠气。”她说,因为影视“除了天才要有高度的技巧”。
“我这个人有点不太喜欢技巧性太多的一种工作,还要在规定时间写出来,还要按照导演的思路去发展。这种东西都让我感觉我有点不自由,我最喜欢的就是自由自在的让我创作,实际上我是很有纪律的自由散漫者。”她说。
在寂寞中汲取能量
严歌苓每天花五、六个小时写作。在柏林的生活,每天早上起来一杯咖啡,跟丈夫劳伦斯聊一聊,然后就去写作,一直写到下午三、四点,去接女儿放学回来。
“我把写作当上班。我认真,敬业,生活环境安静单纯,没有噪音。”她说。“我能在寂寞中得到能量。我很喜欢寂寞,寂寞和孤独是两回事。”她露出微笑。
她给自己一些使命感,她想把一百多年近代历史对人的生命的影响写出来。
她写《陆犯焉识》,花了很多精力去体验生活,跟劳教干部开座谈会,找很多关系了解这种故事;她写《妈阁是座城》,就到澳门去赌博;她写《小姨多鹤》,三次去日本寻找贴切的“多鹤”,她看到老年的日本女人跪在地上放好茶和食品,端了茶是退着走出去的,这个形态让她想到小姨多鹤;“我写这个人的倔强和温柔和她的暴戾,都是我在日本呆了三次找到的。”
“我觉得,职业作家要做到这一点,你要写什么像什么,要扎扎实实学会一样东西。”
“人家问你图什么呀,我说我只图所有的功课。假如说这个东西不能出版,但它是我这辈子一定要写的故事,我把它武装到牙齿,一定要把它写出来,写到最好,我想这可能就叫一个职业作家。”她说。 (参与采写:刘诗蕾、高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