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少日本文学作品对历史的诠释十分引人关注。中岛京子的《小小的家》及百田尚树的《永远的0》,提出两条截然不同的历史诠释之路。两部作品最近均改编成电影上映。前者由山田洋次执导,在港公映时名为《东京小屋》,女主角黑木华在今年的柏林电影节上勇夺影后殊荣。后者则由山崎贵执导,去年年底在日本公映,上映两天便有约四十三万观众入场观影,收入瞬即突破五亿日元,连续八周高居票房成绩的第一位。前者在国际影展扬威,后者在日本本土热映,而两者分别从侧面及正面处理了日本战时不同人的生活面貌,值得对照审视。 所谓正面和侧面,可先从小说的内容梗概来交代。 《小小的家》以一名日本战时的女佣经历为线索,从侧面勾勒寻常人家普通百姓的现实经历;《永远的0》则以一名虚构的“零战”战机机师事迹为纲,正面处理战争对前线士兵的身心折磨,最终以他们需要牺牲性命为国捐躯作结。两段战时经历,在小说中加以交代的手法各有不同——前者透过女佣多晚年的笔录即回忆录自白;后者则由健太郎及庆子姐弟逐一去探访外祖父的旧时战友,从不同人口中一点一滴重新拼出外祖父的形象来,当中甚至出现前后矛盾的对立。 两者的重构方式,均牵涉对历史的真伪的质疑。 《小小的家》中,多纪最疼爱的外甥健史一方面鼓励她撰写个人回忆录,同时又对忆述不断提出反论,甚至有时言辞上按捺不住,直斥姨妈“不要作出任何美化!”健史的依据是,多纪笔下的“小确幸”中产生活幸福气息,与当时日本已进入战争阶段的社会状况并不契合,他不时提出历史资料来加以证明。与此同时,多纪亦据理力争,强调自己记忆确凿,全无美化及修饰历史之情,作为佣人对社会及战争形势也没有直接的认知,一切仅凭生活情境上的变化,从而客观交代微末的历史细节。 而在《永远的0》中,健太郎及庆子一方面从外祖父的战友口中,得出他是一名胆小鬼的反面印象,因而感到蒙羞,甚至想半途而废中止采访。而在探访的过程中也遇到拒绝回应分享的情况,原因正在于姐弟的既定偏见,没有再说明的必要。这当中,正好带出对历史真相如何诠释及理解的分歧差异来。 小说中,百田尚树为庆子安排见了一名上司高山,他正好代表了现代人把特攻队的成员视为今天的恐怖分子的观点阐释者。简言之,就是两者的共同处在于为了国家的利益,可以放弃生命把对方置于死地的狂热分子。电影中,山崎贵删去了高山这一角色,但他深知以上质疑在原著中的重要性,因为它正好反映出今昔不同人对战争态度的相异看法。因此他增加了原著中没有的一幕,健太郎与一众旧日同窗在高级食肆结识女伴的聚会中,由友人之口提出了以上的质疑,最终则由健太郎激烈地表示不认同拂袖而去作结。 山崎贵除了保留小说中的重要片段精神外,在改编的过程中也引出另一含意──原著中对高山作出严正批评的是旧军人武田,但电影中则改由健太郎肩负此责,简言之,即表明健太郎已明白了战争中外祖父的心境,从而突破了时代隔阂,而寻找中获得由死者延伸出来的生命动力。 一提及历史真伪,不少人会立即挺直腰肢,煞有介事地辩论。即使对于《永远的0》,宫崎骏也提出不公开点名的批评,矛头同样直指向与“零战”相关的内容,认为是凭空想象以及捏造出来的战争神话。对于宫崎骏的责难,在此不深入分析,而且他也没有明言解释所谓“凭空想象”的部分。 大部分人均忘记了,从现在去回溯历史,即使从所谓的战争参与者口中道出,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角度及某一立场。今时今日重新审视的意义,关键一定在如何重新诠释历史的态度,前提是彼此依据客观的历史史实。 《小小的家》及《永远的0》的重心,均在于对历史新诠释的态度上。前者先由个人的回忆录与记录战争书籍内容上的出入,勾起表里不一的断想,由此触发大家对历史“秘密”的思考。后来交代多纪收起女主人本打算送给情人的情书,便显得立体多姿,让读者产生多重的解读联想,而把人生面相的复杂性表现出来。背后的含义正是说,历史的思考可以有不同角度的多重切入,一切视大家的视点及掌握素材齐备与否而定。 《永远的0》的本质也大同小异,更加通俗显浅。庆子及健太郎通过不同的采访经历,一再修正原有的既定认知立场,而在更新对历史诠释的过程中,创作人同样带来另一焦点──就是细心的历史探寻者,反过来会得到较原有历史亲历者更精微的体悟。在《永远的0》中,连健太郎外祖母也不知是谁把她从黑道大哥手中拯救出来,但健太郎却心中有数,知道应是今天已成为黑帮龙头的景浦所为。 从两本小说里,大家应该可以看出互相牵连的不少趣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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