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银行家安迪被陷害锒铛入狱。电影开始时,我们紧随着他的目光进入了肖申克监狱。那里就像个固定空间内的小社会,有狱霸、有暴力,有工作,有朋友,有生意买卖,还有图书馆享受文化生活,自然也免不了各种性骚扰。安迪开始时孤立无援,在工作的间隙被殴打和性骚扰,但他还是有精明的头脑,知道利用自己银行家的知识帮助狱警和监狱长逃税,帮助身边的朋友争取权利,获得了应有的尊重。所以当我们看到那几个曾经欺压安迪的犯人被狱警活生生打残废时,反而内心有一种快意,丝毫没有觉得这是一种违法行为。 这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与外面的秩序井然的世界不同,监狱代表了一种原始社会的形态,这里的生活等级是靠各种暴力划分的,像安迪那样能充分利用自己的头脑赢得尊重的人屈指可数。所以当监狱长发现安迪想要合法申诉自己的陷害的事实,同样没有人在意他犯了什么罪,他再一次被关了禁闭。 按照米歇尔·福柯的说法,监狱并非如我们料想的,随着法律一起诞生,监狱这种形式早在刑法体系之前已经存在了。当这个社会处在制定各种程序,分配人员,固定他们的空间位置,对他们进行分类,最大限度地从他们身上榨取时间和力量,训练他们的肉体,把他们的危险动作记录入法典,在他们周围形成一种观察和监控,建立一套关于他们的知识,并且不断地积累和集中这种知识时,监狱已经形成了。 换句话说,作为国家统治秩序的监狱,只是一种固定空间内的统治形式,是社会秩序的高度集中。在这个有限的空间之内,对那些犯罪人员进行有效的改造、惩罚和驯化,这是意识形态高度集中的统治形式,所以在监狱内就存在两种文化的区分。法学博士孙平在《监狱亚文化》中提及到监狱中的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区分:前者即官方文化,得到社会普遍认可的文化,这种文化形态具有强制性,主要源自监狱的管理者自上而下对犯人进行的意识形态灌输;而后者指的是监狱犯人中间流行的文化形态,与前者的存在相比有一定的对抗性、隐蔽性和低层次性,“监狱是各种亚文化的集散之地,是亚文化特质最密集的地区,监狱亚文化是亚文化现象在监狱内这一刑罚执行机构中的特殊反映。许多亚文化的积淀、适应、整合、传承都在监狱顽强地进行着,监狱有亚文化生存的土壤,有对亚文化积极接受的文化主体。” 《监狱亚文化》是一本中规中距的文化人类学的研究论文。具有中国学术界普遍存在的学术论文的乏味性和平庸性,充斥着大量的无意义废话,挪用现成的西方理论,加入自我的实地考察和调研,以此来证明所引用理论的正确。本书的内容完全可以删去三分之二篇幅,提炼出中国监狱的观察见闻实录。 也许这本书唯一值得提及,引发我探究兴趣的是研究的主题:监狱中的文化。至少作者通过实地的蹲点、调研和分析,对监狱亚文化的观察,集中分析了代表性的文化类型,符合我们对监狱想象的预期。尤其是本书关于传统狱霸和新型狱霸的不同、监狱内自杀情况的描述、监狱内的暴力冲突、性文化的缺失与想象、犯人对纹身的痴迷、自残行为的意义等等,弥补了一些我们对监狱文化想象的空白。但是本书缺乏更深层次的探讨和总结,预设了犯人的意识形态立场:即,已经违犯了法律,是社会的罪人,需要在这样一封闭的暴力空间进行改造,以期获得心灵的救赎。但是多肉体的监禁和惩罚,并不能从思想深处根除犯人犯罪情节,这是监狱存在的一个悖论。 所以我们会看到在描述监狱暴力的章节中,作者只侧重于犯人之间的暴力行为,很自然地舍弃追问狱警与犯人之间的暴力冲突。而稍微了解现实的人都明白,恰恰是后者的存在引发了近些年很多的社会问题,尤其是犯人莫名猝死的案件。在监狱这样一个封闭而压抑的空间之内,狱警代表了这个统治内的最高统治者,尽管有各种法律的约束,但是由于人治的某些不可控因素,总会引发某种暴力冲突。这样的一个问题值得我们继续追问和反思,而作者的身份限制和意识形态属性限制了他寻求更深层次的探究。 在《肖申克的救赎》中,由于长时间生活在监狱,与外界隔绝,犯人布鲁克斯被释放时,他感到恐怖,无法适应外面的生活,最终上吊而死。用影片中的话说,犯人被监狱“体制化”了。本来监狱是一种惩罚和改造的方式,但监狱最终却变成了犯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具有了家庭的部分功能,唯一给他安全的地方,这是一个令人感到恐怖的统治异化。用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话来形容就是,监狱是一种彻底而严厉的制度,它对人的所有方面都负起了责任,对犯人实行的是不停顿的纪律和绝对的权力。但是这种全面而彻底的规训,让监狱中的亚文化类型变得微乎其微,生存极其艰难。面对着意识形态的控制的主流文化,监狱亚文化只不过是一种被遮蔽的、在夹缝中苟延残喘,以本能的生存为主要目标的原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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