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荷兰的台湾女作家丘彦明曾以《浮生悠悠》和《荷兰牧歌》为华文读者所熟知,现如今又有一本同样题材的散文集《在荷兰过日子》问世。
她在荷兰生活多年,一直以那里的田园生活作为写作的土壤,夫妇二人过着令人羡煞悠闲自在的隐遁生活。当然,这里的隐遁不是去深山老林,不近人间烟火,远离尘世,而是她在荷兰小镇的生活,与我们现实的生活相距甚远,说天壤之别固然有夸大之嫌,但是读她笔下的那些娓娓道来的日常生活的文字,完全可以觉得她生活在理想国里。当然,这里的理想国不是乌托邦,而是实实在在的荷兰。
读过荷兰著名小说家黑特·马柯的历史随笔《阿姆斯特丹:一座城市的小传》,对他的开篇印象很深:“阿姆斯特丹是一座城市,可它也是一个自足的小邦国,乃国中之国。而且它是一座逐渐向全国扩散的城市。要想获得对城市的第一印象,最好去街坊邻里家小坐片刻,喝杯咖啡。”这个城市的特点就如同荷兰这个国家的特性一样,像个自足的小邦国。它位于大欧洲东动荡区的边缘地带,而这种边缘性导致了荷兰人最明显的特征,产生了特殊的郊区文化。这个国家从未被撕裂成碎片,从未被镇压,从未被海水淹没过,从未被真正经受过大苦大难。因为这些特性,我们才觉得丘彦明笔下的荷兰日常生活有点不真实,我们从未想过在这种千疮百孔的现实之外,原来真的有这么美好的生活可以守望相助。
丘彦明与她的丈夫唐效在二十多年前曾经犹豫过选择美国定居还是荷兰。最终劝他们改变主意的还是他们的朋友,也是著名的文学评论家郑树森。偏偏是这个定居美国多年的人劝他们夫妇定居荷兰:“荷兰是我们一群朋友的理想国,劝你们选择荷兰。”简单的一句话种下了他们以后多年幸福生活的种子。荷兰相对于美国,相对于欧洲许多国家都不值一提,但是就是这种小而精致的国家对人反而有着莫名的诱惑力。这是一个有着宽容的氛围,注重个人自由的国家,“这里的居民是那些能够独善其身的独立思考认识和固执己见者”。
荷兰历史学家约翰·赫伊津哈说,荷兰是一个非英雄史诗的民族,荷兰人的性格中缺乏狂野和凶猛的气质。按照他的说法,这也是由于荷兰独特的地缘政治决定的,因为在低地国家,不同阶层的差别、城乡的差别比大多数欧洲国家都要小。密集的人口、短小的距离、交通的方便和普及的教育,让荷兰的人民早就接受了资产阶级的生活习惯。荷兰人有种独特的民族性,就是一种“夸耀的爱清洁”。
丘彦明的《在荷兰过日子》中对荷兰人的日常生活有着细致入微的描绘,让我们看到了这个可爱的民族很多不同的面向,至于说这种独特的爱清洁,我倒是记得这样一个细节。她说她在露天的水果市场买苹果,笔下有这样如水泻一样的文字:“苹果品种很多,有荷兰本地产的,也有外销进口的,酸甜脆绵不一。试过各种苹果之后,他独钟荷兰自产的Elsatar,清脆多汁,甜中带着轻微的回酸……若市场上的Elstar苹果看起来不太新鲜时,改以南美苹果Pink
Lady或法国苹果Gala替代,丈夫觉得味道不错,但比起Elstar滋味仍有欠缺。”文字到这里读起来依然是心旷神怡,心神迷醉。但是接下来她话锋一转,说起这两年中国富士苹果上市,外皮青中透粉,色彩很漂亮,卖水果的小贩见她就会极力推荐,老撺掇她买:“偶尔买了,吃前却一定削皮,担心果皮上农药的残存量高出标准,不像吃这儿的苹果,没水冲洗也不怕,往衣服上擦两下就咬下去了。”
说实话,这个细节在丘彦明的书中并没有特别的凸显,但是这个简单的句子一下子把我从憧憬天堂的美梦中拉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手头的餐桌上正摆放着几个红富士苹果,读过这段文字,回望一下那几个苹果,突然觉得有些刺眼一样的不安感。
相对于那些描慕荷兰的独特的文化,风车、木鞋、乳牛、农场、公园、郁金香等等美丽至极的文字,这个细节唯一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提醒我们现实距离现实有多远。他人生活在天堂,我们生活在炼狱。他人生活在理想国,我们生活在遥望理想国的地面国度。从她的文字中暗中揣度她生活的状态,有种隔山望景的印象,她的生活有多美好,我们的生活就有多残酷。这种残酷提醒着我们,一个国家所能提供给人民的不是一种强烈的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情绪,而是一种亟需安定踏实努力改善的生活状态。
小说家马柯对自己国人的特性的总结很令我叹服,他说,他荷兰人最大的重任或许就在于:“某些事情没有发生过,没有骇人的贫困,没有大规模的种族骚乱,没有恐怖主义,连海水也多年没有发威作乱。除此之外,他们的追求并不高远……除了‘自由、长寿、金钱、荣誉、名声、一个好妻子、一大群孩子、健康和自家带篱笆的小花园’,荷兰人还想要什么呢?”
也许读丘彦明的这本书,最大的感受,也是最大的刺激,就是,他们唾手可得的生活,我们劳累毕生也可能不及他们万一。我们还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