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伍迪·艾伦的新作《爱在罗马》，恰好读到伯林在他的书信集中提到对罗马的印象。这个意外的巧合很有意思，不妨把伯林的话抄录如下：“我难以表达自己对罗马的热爱之情，四周的群山不可抗拒的向心作用造就了它的和谐，它是唯一一座使我产生虽不高尚却很强烈的文学上的惊叹感情的城市。这绝非一座可以忽视的城市，我被这里的一切所感动。”
    单纯的旅游观光客，在那些迷宫似的小巷里流连忘返的时候，自然会被这里的一切所感动，但是伍迪的电影绝不是让你感动如此简单，他总有一些严肃的东西让你发笑，总有一些戏谑的东西让你嘲讽，总有一些荒谬的东西的让你反省，总有一些诗意的东西让你难以忘怀。
    这么多年了，伍迪保持了他一年拍摄一部电影的习惯。很少有导演保持如此高产的速度还能让人不讨厌。仔细想想，我们似乎应该讨厌他，我们总觉得他的电影太讨巧了，几个精致的小品，年轻人之间无伤大雅的爱情，借助一个城市艳丽的风光就能掩饰电影的苍白无力。我们应该讨厌这样几十年也没什么大变化的导演风格，可是为什么每次看伍迪的电影，还是忍不住喜欢——忍俊不禁地喜欢。想想《爱在罗马》中那些典型絮叨的伍迪式台词，几分的机智，掺杂着嘲讽，还有几分的刻薄，但是我们就喜欢这样的伍迪，甚至他用那些台词揭开了我们的虚伪的面纱，仍然会捧腹大笑。
    几个精致的小品，像故事的幽灵，在罗马这个美丽的城市四处游荡。
    一个故事中，伍迪饰演的杰瑞和妻子菲利普斯飞到了罗马看女儿海丽的男友米开朗基罗一家。这是其中最有伍迪风格的一个故事——米开朗基罗是个公益律师，意大利共产党员，他的父亲詹卡洛是个殉葬师，经营一家殡仪馆：“儿子是共产党员，父亲开殡仪馆，难道母亲要开麻风病院?”这就是典型的伍迪式嘲讽。杰瑞是个已经退休的音乐人，他说他赶到了时间的前面，因为他策划编剧的古典音乐会都不是很成功，一直耿耿于怀。他的妻子是个精神分析学家，杰瑞讨厌她那一套理论：“我这样的人不适合精神分析，不适合本我，自我，超我那一套。”妻子的回答针锋相对：“对，你不适合精神分析，你只有本我、本我、本我。”总之，在两家人相见之后，杰瑞对詹卡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发现詹卡洛在浴室中的歌唱十分动听，极力鼓动他去录音室试音。糟糕的是，初次试音的结果并不好。稍后，杰瑞发现了这个奥秘，詹卡洛只有在洗澡的时候才能发挥歌唱家的天赋。于是，整部电影中最滑稽好玩的桥段出现了，他带着詹卡洛，连带着浴室上了舞台。让詹卡洛在洗澡的舞台上表演歌剧并且收获了巨大的成功——你要知道，杰瑞曾经改编了威尔第的歌剧《弄臣》，不太成功，因为他把人物变成了老鼠，这就是他一直说他赶在了时代的前面。
    这个故事好笑的部分就在这里，你知道伍迪在搞笑，但是你会发现他是在一本正经地搞笑，很严肃地对待在淋浴中歌唱这件事情——不用看电影想想那个场景吧，台下是上千的观众，台上是一个浴室，一个赤身裸体的歌者，在淋浴喷头喷涌而出的水流中，擦着自己的身体，打着香皂，呃，搓着身上的泥垢，然后他开口像夜莺一样的歌唱，发出了天籁之音，他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当然，也陶醉在温水包裹着他的身体的舒服中。这种日常生活中的荒诞就是伍迪电影的精华所在，他总能在生活中发现一些超现实意味的东西，并且对那种宏大正经的东西进行解构。
    在另外一个爱情故事中，亚力克·鲍德温饰演的建筑师约翰与杰西·艾森伯格饰演的学建筑的杰克在罗马的小巷中偶遇了，杰克认出了约翰的身份，邀请他到家里做客。但是这个故事的线索到这里就中断了。我们看到了杰克的生活的另一面，他女友的闺蜜莫妮卡来到了罗马，他迷上了莫妮卡。
    这个故事好玩的地方在于，我们总能在杰克挣扎的时候，发现约翰像一个幽灵一样出现在他面前——或者脑海里的幻觉？他是一个幽灵吗？他是不是消失了？他又为什么出现了？这些统统不重要，符合正常电影逻辑在伍迪电影中没有意义——他会用上帝的目光打量这对偷情的恋人，嘲讽而温和地给出他的建议。他看透了恋爱的虚伪，他们故作矜持，互相引诱，然后又以不能伤害朋友的名义退让，以退为进，互相引诱，让激情涌上身。
    这是恋爱中最常用的策略，于是我们在约翰的嘲讽中一点点看他们陷入热恋的幻想。这个故事最有伍迪式的风格在结尾。本来杰克与莫妮卡陷入了热恋，他不得不向女友提出分手。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莫妮卡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制片人邀请她饰演某部电影角色，与某位美国的大明星搭戏。她欣喜若狂地回国了，把刚刚还发誓永远在一起的恋人杰克抛在了脑后，杰克懊恼地望着她离去，重新回到了女友身边。
    伍迪喜欢用这种方式揭露那些知识分子的虚伪，他们打着艺术的名义，却干着人尽皆知的下流勾当。
    艺术是最好的装饰品，也是最为庸俗的装饰。在第三个故事中，一个默默无闻的男人突然成为了名人，至于为什么如此，电影中一直没有交代，甚至结尾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又变成了普通人。就在这种一起一落之间，一个小人物的膨胀的虚荣的丑恶的嘴脸，以及媒体见风使舵的一贯作风被伍迪涮了一把。
    当然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爱情故事。至少在搭配着罗马这个无比美丽的城市风景，我们仿佛从中察觉到了一种城市背后许多隐秘的情感。每个故事都是一道风景，每个城市都上演着不同的爱情故事。就像多少年前的那部《罗马假日》一样，今日，伍迪用他独有的方式解构了这个城市的爱情。我们在观看和捧腹之余，总有一些诗意的东西留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