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才发现肥胖成了一个问题?在我们惯有的意识中,以肥为美的观念根深蒂固,尤其是经历了饥馑年代的恐惧,贫困成了无法剥夺的耻辱身份,记忆中留存的只有对饥饿的记忆。在父辈与我们这代人之间,有种重要的区别,他们对土地有着近乎依赖的感情,对吃饱饭的渴求大于任何其他欲望的追寻。
我们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印象,离家很久后,回到家里爸妈总是用心疼的语气,说我们看着又瘦了,实际上我们越来越偏向于丰满的体型。这固然是一种关心,但也反映出他们对肥胖没有清晰的概念。在他们的认识中,肥胖是健康的标准,是饿不着肚子的象征,是“胖得流油”的光荣与自豪。他们从自己的经验出发,重新定义了肥胖的概念,肥胖是对他们饥饿记忆的抵抗。
但是肥胖已经逐渐成了一种社会病。你很难想象,短短几年之间,肥胖的人会如此之多,我们更没有仔细思考过,为什么一个人肥胖再也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对他人和社会造成重重的困扰。英国的保罗·弗伦奇和马修·格莱博两人为了撰写《富态:腰围改变中国》一书,对中国人的饮食结构和生活习惯进行了长期的考察。在他们看来,中国人肥胖人数的增多,已经深深影响到了中国人的方方面面,肥胖再也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给社会的发展带来了更多的困扰。更要命的是,至今为止,我们还没有意识到肥胖问题有多重要。原因在于,我们的父辈陷入借记忆的漩涡,传统中,他们不会认识到肥胖是一种社会病;而他们的这种意识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们观念的更新。我们这样的子一代,对肥胖问题的认识也停留在个体的层面上,社会学层面上的探讨少的可怜,更不要提政府对公共意识的提醒,以及对公共设施的构建。当经济与速度成为了衡量我们生活的幸福指标时,肥胖这样主观的问题,自然会被遮掩在飞速发展的经济浪潮中。
我们的物质生活近几十年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吃饱饭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问题,问题是,父辈能感觉到的变化,我们却反应迟钝,用保罗和马修在书中的话说,因为这些社会变化都发生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同样的变化在美国出现于二战时期,迄今有七十多年,而在中国这些变化所经历的时间还不到美国的一半,因此“对于中国的消费者来说,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新的,唯一不新鲜的只有社会的不断变化本身,在情况进一步恶化之前,他们是很难对这种生活方式急速变化带来的后果拥有深刻的认识的”。
我们意识到肥胖带来的困扰,但是并没有意识到肥胖带来的困扰可能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这样说是不是太夸张了?肥胖本来是城市化过程中的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城市化生活的节奏改变了我们的饮食习惯;巨大的工作与生活压力让我们的身体处于一种高度紧张,无法休息的状态;闲暇时间的减少,快餐化时代的到来,购物时间的集中;公共领域的锐减,日常活动区域在城市中日渐减少……
也许更多是全球化时代的影响,极力融入西方发达国家生活的渴望作祟。我们原有的生活方式随着传统的丧失已经分崩离析了,当我们在城市中生活时,不会向往乡村田园的标准,更多把西方城市话生活的模式作为衡量自我幸福的标准。很典型的一个变化就是,我们为什么越来越喜欢喝咖啡?从喝茶到喝咖啡的转变到底意味着什么?味道苦涩的黑咖啡不会受到国人的欢迎,于是,有了加糖和加奶精的速溶咖啡。我们原本是有着一个悠久的喝茶的历史传统的国家,而且茶之中不含任何脂肪和糖分,但是现在城市中产阶级自然转向了富含乳脂和糖分的咖啡,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保罗和马修分析说,答案很简单:因为市场营销。商家在兜售咖啡的时候,还在兜售着一种“代表着西方的、国际大都市的高雅文化,对于那些崇尚先进国家的一切同时正在为中场阶级生活打拼的人来说,这代表着一种更为美好生活方式的品味和格调”。
这当然只是致使肥胖成为一个日益严重的社会问题的一个缩影。我们学习西方文化和所谓高雅生活的同时,也带入了他们问题,更重要的是,到现在很多人不把它当成一种社会病症,只是看成一种因袭的习惯,以为能通过改变生活方式就能减去负重。但问题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已经没有了多项选择的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就是在日益狭窄的空间里,在慢慢消逝的时间漩涡中,让沉重的肉身不堪重负,在孤独中慢慢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