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1991年开始全面实行经济改革。当时,许多年轻人的梦想是去美国或英国“淘金”。如今,新一代年轻人想要的生活却是:有一份工作,随遇而安。
1991年后出生的这代人,伴随印度的繁荣一起成长。对他们而言,现实与梦想之间的距离,不太遥远,却也不那么近。
白手起家不容易
伊曼纽尔·马修1991年出生于南方城市班加罗尔。实行自由经济之前,这里平静安逸,气候温和,非常适合退休生活。后来,政府逐渐解除对电信、金融、能源的管制,以低息贷款吸引大批欧美国家投资。微软和IBM等跨国公司先后进驻印度,合作建设科技园,班加罗尔逐渐成为“印度硅谷”。
印度现有超过250万人从事技术工作,虽然占整个劳动力比例很小,但已经给班加罗尔这样的新兴科技城市带来很大变化。树干上常贴着面向IT业单身职员的租房广告,购物中心也明显增多,那是有一定消费能力的年轻人打发时间的地方。然而,不是所有年轻人都能分享“印度硅谷”的繁荣。
马修2008年顶替去世的父亲在邮局谋得一份差事,但他很快发现,这份工作并不理想,不仅是临时性质,而且还得预支一笔“佣金”。
一年后,道达尔商场开业,马修应聘成为某品牌牛仔裤销售员。在商场里推销牛仔裤不是一件容易事,大多数印度人还是习惯在街边商铺或露天集市与小贩讨价还价,而马修推销的牛仔裤最便宜也要25美元。他努力解释产品如何做工精细、款式新潮、物有所值,大多数顾客还是只看不买。
马修一周工作6天,每天12小时,月薪115美元,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这是印度非正规行业雇员的普遍写照:工资不走账,没有保险津贴,缺乏安全感,随时可能遭解雇。几周前,牛仔裤店因顾客太少而关门,马修另寻了一份卖CD的工作,工资比先前还低。
马修的理想是开一家手机配件商铺。他算了一下,利润可高达50%。“这工作很棒,但我必须先存够10万卢比(约合1900美元)。”
印度1991年开始为金融业松绑,但小型企业仍很难融资。银行只会给现成的公司贷款,若是白手起家,还得仰仗家族资金,或者求助放债人。一般来说,成功的小企业家都来自成功的家族企业。
马修的朋友不相信马修能成为一个例外。“如果你足够聪明,懂得业内的种种花招和陷阱,你可能会成功,”马修先前供职的牛仔裤店老板法鲁克·巴沙说,“像马修这样的人,恐怕是一辈子劳苦的命。”
运动改变人生
如果说马修与理想还相距遥远,那么阿比拉什·马利克可以说已经在“理想的路上”了。
一个炎热午后,在东部奥里萨邦克塔克市莱文肖恩大学的棒球场上,马利克代表奥里萨邦出征22岁以下青少年全国棒球比赛,对阵西孟加拉邦。场馆有些破旧,比分牌还是手动的,马利克的装扮却相当新潮:身着曼联队球衣,梳着莫西干头。
“棒球和足球一样,如今每个球员身上都有刺青和穿孔,”马利克说,“对他们来说,棒球第一,范儿第二。”
现场除了少数官员外,几乎没有观众,但赞助广告无所不在:记分员的遮阳伞由百事赞助,奥里萨的队服由耐克赞助,淡季的赞助商则是阿迪达斯。
马利克打这场比赛可得190美元,今年的收入估计可达9600美元,包括比赛费、俱乐部签约费和赞助费。他是所在年龄组2010年度最佳投手,已在印度棒球超级职业联赛中亮过相。如果正式加盟职业联赛,他一年收入至少5.8万美元。
有人抱怨,棒球比赛已经变得越来越商业化,但马利克认为,商业化让这项原本专属于富人的运动变得平民化。
棒球运动平民化得益于电视的大发展。1991年,印度只有一家国营频道,如今已发展到600多个私人频道,60%人家有电视机。各大公司不惜血本大做电视广告,2010年的广告增幅为24%,超过其他任何大国。印度棒球管理局很快发现商机,棒球比赛转播收入占全球70%。
如今,印度称雄世界棒球界,球员也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地位仅次于宝莱坞演员。电视让马利克这样来自小城市的球员也有机会得到关注。“在小地方打球很难出人头地,没有人会转播我们的比赛,”马利克说,“现在,通过超级联赛,你只要上场,所有人都看得到。”
在克塔克打球,光芒则黯淡了许多。印度棒球管理局提供的经费只能让球队在比赛期间住三星级宾馆,吃得还不错,但家具破旧。赛后庆祝也只是在拥挤的房间里喝喝啤酒。要和女孩约会根本不可能,因为在家乡这种小地方,姑娘天一黑都回家。
马利克和队友都梦想能进国家队。“如果你为印度而战,你就什么都有了,”马利克说。
但机会渺茫。奥里萨邦迄今只出过两名国家棒球队员。更现实的期望是参加由铁路、矿业公司赞助的邦高级运动队。竞争十分激烈,每打两场比赛就要调整队伍,打得不好就要出局。
对那些靠打球养家的队员来说,这一体制尤为残酷。还好,马利克没有这样的压力。他父亲是一名石油工程师,毕业于著名的印度理工大学。他哥哥继承了父业,马利克则把青春押宝在棒球事业上。
“这就好比一场赌博,赌赢了,生活从此改变,”马利克说。
梦想不会总成真
印度东北部西孟加拉邦30多年来一直被政治左翼势力所控制,直至去年5月他们输掉了邦议会选举。“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全球化,”印度统计学院经济学教授阿比拉普·萨卡尔说。在这种环境下,西孟加拉邦的农村好像“时间胶囊”,人们多年来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
比斯瓦斯帕拉村有50多户人家,大多是亲戚,孩子们都光着脚,玩的是竹编手工玩具。丽娜·比斯瓦斯和父母、兄嫂、两个侄子住在一套两居室的泥瓦房里,每天上午,她要扫地、打水、喂牛、堆肥、给自家种的果树和蔬菜浇水。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喝茶,“那是一天最美好的时刻”。
其实,改革的气息也在悄悄渗透西孟加拉邦。得益于首府加尔各答的港口贸易,这里的人均收入一直保持在全国平均水平线上下。一些IT、医药公司在郊区设立分公司,刺激了房地产市场。开发潮也波及比斯瓦斯帕拉村。村里有一半民居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它们的主人把农用土地卖给开发商,用这笔横财改善居住条件。他们大多不再务农,改当建筑工人或贩卖蔬菜。
像比斯瓦斯家这样仍主要靠务农为生的人家已经很少了,他们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之一。化肥和用于水泵的柴油不断涨价,而收成却在下跌。遇到好年头,全家收入也只有960美元;而过去几个月,收入几乎为零。
因为贫困,比斯瓦斯的两个弟弟不久前相继病逝,欠下医药费1730美元。最近,一家人举行家庭会议,为葬仪所需花费发愁,按村里的传统,届时要招待约500名客人。
“我们上哪儿弄这么一大笔钱?”比斯瓦斯说。同时,她还要努力完成大学一年级学业,可至今还没钱买课本。
不管怎样,她下决心要成为村里第一个职业女性。她的梦想是当一名小学教师,或者村里的医务人员。如果有大学文凭,她应该能够胜任。为了挣学费,她缝制纱丽短衫,缝一打挣25美分。
3年前,她参加了一个妇女组织,从那儿获得自立的勇气。她妈妈很担心,因为女儿20岁了还待字闺中,但同时又离不开女儿:“我到哪儿都要带着她,丽娜会和任何人说话打交道,解决任何问题。”
最近,她参加了妇女组织的纳新活动,向新会员传授生活技能,比如家庭护理、利用假期缝制衣服和制作果酱等。新会员似乎都对家庭以外的生活非常向往。比斯瓦斯和一名妇女交流了如何应对细菌感染,另一名妇女则承诺帮她解决课本问题。
比斯瓦斯说,待她挣够了钱,要去看看泰姬陵。幸运的话,她会找到一个欣赏她独立性格的丈夫。住在隔壁的表哥要结婚了,她原本准备买一件电视上看到的那种带透明袖子的新上衣作为礼物,但弟弟去世让她不得不打消这一念头。
“我们有这么多梦想,”她说,“但不会总是梦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