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暖衣物要选防风、防水的。遮阳镜不能选金属框架的,因为温度太低,贴着金属的皮肤会被冻伤,防水靴邮轮会在登陆的时候提供,不必背着一双笨重的靴子飞跃半个地球吧。其他的事情倒也不打紧,最重要的是签证,中国人办阿根廷的签证,过程还是很麻烦,可能遭拒,最好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准备在明年1月前往南极旅行的程盟坤,平时从事金融工作,却也去过不少普通人没有涉足的“蛮荒地带”。第二次去南极,面对繁杂、琐碎的准备工作,他处理得有条不紊。 用程盟坤的话来说,能不能见到南极“真容”,甚至登陆南极,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因为花上十几万二十万的“血本”,飞去智利或者阿根廷,买上一张去南极邮轮的船票,却可能因为天公不作美,无功而返。 两年之前,程盟坤夹杂在一堆健谈的旅行达人和狂热的摄影爱好者之中,带着新买的“定焦大炮”,以及各种名牌雪地装备、泡面、罐头,抱着一种“挑战自我、驯服冰雪”的心态,意气风发地开赴南极。但位于魔鬼西风带的德雷克海峡高达数十米的滔天巨浪,却给了所有人一记“下马威”。此时,巨浪犹如千斤重锤,从天而降,把甲板上近90米直径的钢制锚轻松卸下。万吨邮轮犹如一叶舢板,在咆哮怒号的海浪中苦苦挣扎。而邮轮上那些“征战无数”的旅行达人们,个个都“一言不发,两眼无神,三餐不吃,四肢无力,五脏翻腾,六神无主,七上八下,久卧不起,十分难受”。 “什么与企鹅零距离,什么冰雪徒步,那些浪漫主义的想法,统统被忘得一干二净,只有最窝囊的念头出现在大脑中——弃船逃跑。”程盟坤这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理。焦灼之中,久经沙场的船长在权衡了许久之后,最终决定让船只掉头。因为工作时间的安排,程盟坤就这样与南极擦肩而过。 南极第一课,却让程盟坤之后在心态上有了很多的反省。“南极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各种旅行攻略在这里根本起不了作用。邮轮也绝不是能让你享受的。但是,去南极的念想,却会让你‘上瘾’。”2011年12月14日,是人类踏上南极点100周年的日子。百年之中,各色人等带着各种目的和欲望,踏上或者试图接近地球最南端的这方冷酷仙境。笑声、叹息、感慨、梦想、渴望,以及命运的轨迹,对征服、财富、领土、资源的权力欲望,在纯白的冰雪之境中,拼接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一个个鲜活的背影,宛如一首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行歌。 尽管有人已经大声宣布,南极的探险时代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将是现代消费主义高涨的旅行时代,但更多像程盟坤这样曾经亲历过南极之旅的人,心中却很明白,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如果签证、船票都很顺利,你踏上去南极的邮轮之后,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放平心态,等待一个机缘。” 追梦人的史诗 很多中国人对于南极的最初印象,是从日本的科教片《咪姆》开始的。其中一集,讲的就是百年之前,海军上校斯科特率领的英国探险队,与以阿蒙森为首的挪威探险队之间,那场近乎赌命式的抵达南极点竞赛。“斯科特三人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暴雪,9天时间无法离开帐篷,食物和燃料已经耗尽。希望破灭,奇迹远离。爬进睡袋等待死亡来临的斯科特用已经冻僵的手写道‘请把这本日记送到我的遗孀手中’。”小咪姆用沉痛的语调讲述着那段悲壮史诗,令人至今记忆犹新。那场竞赛以阿蒙森的胜出、斯科特队在返程中全体罹难而告终。逝者已矣,追梦者却从此前赴后继。 日本登山家栗城史多在攀登南极最高点文森峰时,花了将近40万元人民币才获取登山许可。而他沿途看到的,尽是探险者的遗体,或者闪耀着危险光芒、掉下去就会把自由落体的人活活“腰斩”的冰隙。在风雪之中登山的过程,也正如在阿鼻地狱之中苦寻一条生路。 南极路上白天步步惊心,晚上“都护铁衣冷难着”。几年前,忍受着脸上刀割般凛冽的寒风和各种煎熬,中国的知名企业家王石、罗红、王秋杨等人,通过办理探险旅行的智利旅行社,搭乘飞机,也来到了南极。看上去柔弱娇小的王秋杨,就是用舒适温标在-50℃到-40℃的羽绒睡袋,和衣卧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而探路者品牌创始人王静,在南极冻伤了下巴,想着母亲做的米饭直掉眼泪,却又抑制不住对南极的痴迷。 从斯科特、阿蒙森,到后来的登山家、企业家,来南极的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疯子”?德国导演赫斯佐格在他的纪录片《世界尽头相遇》就给出了答案——来南极,你只能遇到“企鹅”。南极大陆罗斯海岸麦克默多科考站,成了南极世界重塑人性和人心的缩影。考察站里开卡车的,是科罗拉多州的大银行家,园丁和洗碗的是语言学博士,卖冰霜的是好莱坞的制片人,电焊工则有着印加皇族血统。 “旅行是消费主义盛行的结果,话是没错。但南极却是一个能让你静心思考、重新看清自我的地方,也是一个重新让你过上简单生活的地方。我们不是一直在苦苦寻找这样一个让自己重回简单、心无杂念的地方吗?”去过南极的旅行达人、微博名为“南宁黑白”的梁文沛说。在南极,无论你是身家上亿的企业家,还是靠节衣缩食而来的普通游客,一旦踏入南极,金钱在这里起不了任何作用,一切在文明社会中所建立的秩序和等级,被皑皑白雪所淡化。 人生处处充满着微妙的矛盾。离死亡越近,就越知道该如何去生活。“道理是摆在那里,人人都知道,但亲身体验过就完全不同了。”程盟坤也希望第二次南极之行,能够让自己参透生活的智慧和玄机。事实上,更多的普通人都会像程盟坤那样,选择搭乘邮轮前往南极。 普通人也有为谱写自己南极史诗的非常方式,从本质上来说,这与当年的英雄们并无二致。现在,正值南极夏季的旅游季,在阿根廷最南端的小城市乌斯怀亚的客栈和小酒馆里,随处可见抱着撞大运的心情,等待“最后一分钟船票”(Last
Minute
Offer)的“背包客”。西风带像时刻悬在旅行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因此选择与南极距离最近的港口,对于南极之旅成功概率高低的影响显得尤为关键。而距离南极仅有1000公里的乌斯怀亚,成了最合理、最经济的选择。食肆酒馆之中,到处流传着倒霉蛋和幸运者的故事。比如,一位人品大爆发的意大利人,在乌斯怀亚三天之后就等到了2850美元超低价的邮轮票。而某个爱尔兰人愿意出价4500美元,但连等12天也没有遇到船票,最后签证到期,不得不离境到智利办签证,再折回来。 南极是一场修行 南极,好像总和梦想、英雄相关。1914年初,英国探险家沙克尔顿在《泰晤士报》上刊登了一则招聘启事:“赴南极探险,薪酬微薄,需在极度苦寒、危机四伏且数月不见天日的地段工作。不保证安全返航,如若申请成功,唯一可获得的只有荣誉。” 这则招聘被后人认为是沙克尔顿个人品格的写照,没有煽情和夸大,简单平实,道出了人们去南极别无所求,只为科研和探险。然而,这并不是事实的全部。真正踏上过南极大陆、见到过的人都会明白,南极并不只是旅行者和探险家的征战场。 “从人类发现南极开始,人类的欲望就像生命力最顽强的种子,在此冰雪世界中迅速生长。直到《南极公约》、《南极洲条约环境保护协议》(马德里条约)签订之前,人类都没有停止过对南极的无序的索取。”《去南极》一书的作者、国内知名旅行家蔡景晖,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电话采访时,描述了他在南极最后一个登陆点——迷幻岛,关于当地历史遗迹的见闻。 迷幻岛的内港,为环形火山包围,将外界的惊涛骇浪隔绝开来,形成一个天然的避风港湾。岛上至今还有捕鲸行业繁盛一时留下的提炼鲸脂、鲸油的设施。从20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开始,大量的捕鲸船集聚在此。成千上万头鲸尸被遗弃在这里。因为大部分捕鲸公司的技术,还没达到能处理鲸尸的骨和肉,而60%的鲸油正是来自骨和肉。英国公司看中了这个空白,在这里建立起了炼油站,用新技术从鲸尸中炼出鲸油。当年,捕鲸业鼎盛时期,每天在这里排队等候处理的鲸尸堆积如山。迷幻岛就像一个巨大的鲸鱼坟场,气味难闻至极,多年不散。直到上世纪30年代,科技进步,鲸油价格大跌,捕鲸业日益萧条,人类在这里对鲸鱼的屠戮才算罢手。 这片世界最后的纯净土地,已经被人类注入了太多的欲望和野心。二战时期,希特勒也曾经企图在南极毛德皇后岛建立纳粹基地,欲用南极基地的辐射力控制南大西洋、印度洋和德雷克海峡。最后,由于英军海军的小规模军事行动,以及欧洲战事的吃紧,计划不得不搁浅。 “保护南极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地方,都不要来。”从事南极旅游指导工作的英国历史学家维多利亚,一直纠结在自己的工作和内心的担忧之间。维多利亚也明白,在阿蒙森、斯科特、沙克尔顿开创了南极英雄史诗之后,南极已经不再是世外桃源。“2041年,《南极洲条约环境保护协议》就要失效了,如果没有新的保护协议,采矿这样破坏环境的行为,说不定就会在这里开始了。”
各种利益集团对于能源、财富的贪欲和攫取,会成为这片圣土的真正梦魇。 南极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和维多利亚一样,更多的有识之士开始投入到一种教育探险旅行的行动中。职业探险家罗比特?斯万创立了“2041”公益组织,希望以民间的力量,去影响年轻人和政策制定者,推动《南极洲条约环境保护协议》在2041年之后继续保持下去。上世纪90年代,由7家倡导环保和责任的南极旅行公司创办的国际南极旅游组织协会,如今已有1000多家机构参与其中。在旅行之中,安排专业人员为旅行者讲述南极的各种知识和环境保护协议,已经成为南极邮轮上的必修课。同时,该组织对南极旅行者和邮轮的排污制定了一系列规定。比如,游客不能带走南极的任何东西,包括石头。在观看企鹅时,必须和它们保持五米距离,以免惊扰它们。船上的部分污水可以排放在南纬60°以北,其余所有垃圾至少要带回乌斯怀亚。任何人在南极看到违反规定和协议的人和事,都有报告的义务。 “到南极旅行,其实也是接受教育、修行的过程。来南极之前,很多朋友都托我捎些南极的东西作为旅行纪念品,哪怕是当地最普通的石头也好。”面对南极不设防的自然环境,你完全有机会去做一些“小动作”,蔡景晖说,你如何克服自己旅行中的小欲望,这是踏上南极大陆之后冰雪修行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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