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0月,英国杜伦大学教育系开设了一门《哈利·波特与幻想时代》的选修课程,将“哈利·波特”的内容与现实议题相结合,探讨偏见、公民责任等现代社会命题。“哈利·波特和他的朋友们十分具有社会正义感,是好公民的典范。”
7月中旬,随着“哈利·波特”第八部电影《哈利·波特与死圣(下)》在英国与北美拉开序幕,横跨10年的该系列电影终于画上了句号。
去年,《哈利·波特与死圣(上)》在英国上映前夕,大批杜伦大学的学生纷纷涌入学校的报告大厅,去听一堂名为《哈利·波特与幻想时代》的公开讲座。主讲人是杜伦大学的教育系主任马丁·理查德森教授。
事实上,理查德森的这堂讲座是在为下学期开设的同名新课程预热。这门2010年10月开始的大二选修课,共有22个课时,借助《哈利·波特》小说和电影的内容,探讨包括偏见、公民责任等在内的现代社会命题。作为一门选修课,它在学生最后的总评分里大约占到7%的比重。
“‘哈利·波特’表面上是个童话,但它并非一个简单的故事,”理查德森在接受《外滩画报》记者采访时说,“它是一辆车,带我们驶入世界的更深处,让我们更加了解这个现实世界,和我们所处的位置。”
将“哈利·波特”引入教学大纲
1958年出生的理查德森坦言,自己是个高龄“哈利·波特”迷。
“我觉得这个故事构思精巧,每个人物都有各自的特点和无伤大雅的小缺陷,令人印象深刻。”理查德森接受采访时说。他也很喜欢由全英国班底打造的同名电影,认为电影加深了人们对小说的理解。
21年前,英国女人J·K·罗琳在从曼彻斯特开往伦敦的列车上,萌生了创作一个魔法少年的故事念头。此后,以男主人公“哈利·波特”打头的七部小说,在14年里总共卖出了4.5亿本;而根据小说改编的前七部电影,则累积获得了近64亿美元的票房。这股“哈利·波特”热潮也让理查德森意识到,也许可以把“哈利·波特”的故事引入到自己的教学大纲。
大约5年前,理查德森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在他教授的一门历史教育课中,他将《哈利·波特》和《汤姆求学记》进行比较,后者是一个背景设定在19世纪寄宿制学校的故事。几年后,他又在公民教育课上,以哈利·波特为模板,与同学们讨论如何做一个像哈利·波特那样负责任的优秀公民。
在理查德森看来,《哈利·波特》很适合作为文化和教育类课程的参考文本,而学生也对此颇感兴趣。许多学生都在课下问他,是否能开设更多以“哈利·波特”为基础的讲座。“之前已有不少学生拿‘哈利·波特’来写作业了。”理查德森说,“一个中国学生曾交给我一份分析‘哈利·波特’和法律之间关系的论文,我给了她很高分。”
随着理查德森对J.K·罗琳所创造的世界的深入研究,他发现“哈利·波特”并不只是个简单的魔法故事,它的核心是探讨人性和人的处境。邓布利多在第二部小说《哈利·波特与密室》里所说的一句话,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人的,不是我们的能力,而是我们的选择。”
在学生强烈的要求下,理查德森设计了一门全新的教育系课程,并列下了这门课的目标:“学生们通过学习这门课,应该学会如何独立思考,发展出我们独特的个人价值体系。”
得到教学委员会的批准后,《哈利·波特与幻想时代》课程正式诞生。
利用流行文化的投机主义?
杜伦大学并不是第一所开设“哈利·波特”课程的高校。2007年,爱丁堡大学便曾有过一门与“哈利·波特”内容相关的夏季课程;而美国的耶鲁大学与堪萨斯州大学,也分别开设过“哈利·波特”与基督教、与少年文学的课程。
不过,用理查德森自己的话说:“这门课开在杜伦大学,实在是太合适了。”
熟悉杜伦大学的人,一定不会对
“哈利·波特”走进该校而感到意外。与“哈利·波特”里的霍格沃茨魔法学院一样,杜伦大学也是一所分学院制大学。从学校附近的火车站望去,同样由中世纪古堡构成的杜伦大学,看上去与电影里的霍格沃兹很像。在一些正式的晚餐会上,杜伦大学的学生们也会身穿长袍,和导师们一起在高桌上吃饭。
事实上,杜伦大学的开放大讲堂曾经被选作“哈利·波特”第一部电影《哈利·波特和魔法石》分院帽测试一幕的拍摄地,可后来因为讲堂的高使用率,剧组改去了剑桥。理查德森的不少学生,都曾做过前两部电影里的群众演员。“每天我走在走廊上,仿佛都会看到斯内普教授拖着长袍。从走廊尽头走过的样子。”理查德森对记者说。
自去年10月开课以来,《哈利·波特与幻想时代》在学生中引起了极大反响。事实上,现在这批念大学的孩子,正是伴随着“哈利·波特”这一流行文化符号成长起来的青少年——即所谓的“哈利·波特一代”。在理查德森的课堂上,有近四分之一的学生表示,曾为自己11岁生日时没能收到霍格沃兹的邀请信而失望。
然而,这门课也激起了外界不小的争议——“哈利·波特”的内容真的适合作为一门专业课程来学习吗?反对意见大多集中在,《哈利·波特》不过是一套浅显、通俗的小说,它的成功更多程度上归结于媒体的炒作和聪明的营销,而杜伦大学开设这门课,无疑是一种“利用流行文化的投机主义”。
“我不同意这个看法。”理查德森说道,“无论人们对小说本身的看法如何分化,作为流行文化符号的‘哈利·波特’都无法被忽略。大学开设这类课程,是对新的社会及文化现象做出的反应。高等教育理应去探索这类与当今社会息息相关的命题,而J.K。罗琳的作品也完全经得起学术分析。”
当理查德森为《哈利·波特与幻想时代》备课时,曾一度担心由于太过细致地研究“哈利·波特”,自己可能会不再喜欢它。“但事实上,通过这些研究,我萌发了更多探索的欲望,”理查德森说,“许多上完课的学生也都有和我一样的感受。”
我最喜欢的角色,是斯内普和马尔福
B=《外滩画报》
M=马丁·理查德森
B:你说到《哈利·波特与幻想时代》课程的核心,是借助“哈利·波特”的内容探讨现实话题。能举个例子具体说说吗?
M:比如说一个人的权利和责任——对朋友的、对学校的、对社区的,以及对政府的。哈利和他的朋友们十分具有社会正义感,他们面对社会不公常常挺身而出,对于正确的事情有坚定的信仰,是好公民的典范。但他们也有各自的缺陷,比如,哈利经常不守规则,冲动行事;而罗恩有时也会有社会偏见,思想狭隘;罗恩的父亲——完美的韦斯莱先生,身为禁止滥用麻瓜物品的魔法部员工,却把一辆麻瓜汽车改装成神奇的飞行器。按照职责,他或许应该逮捕自己,把自己关进阿兹卡班!
B:在《哈利·波特》小说里,你看到了哪些有趣的社会或道德议题?
M:我觉得这个故事里最有意思的角色,是伏地魔。他生来就那么邪恶吗?有谁是生来邪恶的呢?他的一生是否受到幼年时被母亲抛弃的影响呢?家庭生活对人的影响很深,和他人建立关系也十分重要,那为什么小天狼星在16岁时离开了自己的家庭?如果哈利被分进斯莱特林学院会怎么样?斯莱特林的学生就是坏的吗?野心是他们的信条,那么,拥有野心是一件坏事吗?
B:的确很有意思,但我们也听到不少来自文学界的批评,认为《哈利·波特》小说并没有多大的价值,不过是个老套的正义战胜邪恶的童话。
M:我不同意这个看法。《哈利·波特》小说具有一种全球吸引力,罗琳的写作也拥有足够的文化参考,让人觉得真实可信。虽然在这套书结尾,还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终极较量——善与恶的较量,但这正是她的天才之处。表面上,这看起来只是个简单的道德故事,而实际上远比这复杂。就像在现实生活中,事情并非总像看上去的那样,非黑即白,而是大量变化的灰色阴影。
B:有人评价说,“哈利·波特”几乎造就了一代人,你认同这个看法吗?
M:的确是这样。第一本书在15年前出版,“哈利·波特一代”就从那时候开始成长,跨越了年龄、性别、种族、文化和国家的界限。更重要的是,这些书不仅是孩子们在看,大人们也看。我觉得英国出版商Bloomsbury很伟大,也很有远见。它在印刷这些书籍时使用了两个封面,一个是针对大人的,另一个是针对小孩的,尽管内容几乎是一样的。
当然,“哈利·波特”里最核心的主角还是孩子们,尤其是“铁三角”——哈利、罗恩和赫敏。但是,那些成人角色也几乎获得了相同的关注,不仅是邓布利多、伏地魔和斯内普,还有其他的小角色也有各自的追随者,像马尔福、莫丽?韦斯莱、卢平教授和小天狼星。这是十分聪明的做法,它使得读者群得到了扩大。
“哈利·波特”另一个伟大之处,就是书与电影的紧密联系。如果说书的近5亿销量不过是个文学现象,那么电影则放大了这一切。从第一部电影开始,“哈利·波特一代”便幸福地看着年轻的小演员在银幕上长大,就像他们的朋友一样。
当读到或看到“哈利·波特”里的角色时,我们常常会把自己代入其中,包括我们的责任感和身份感。这些超越时间的主题永远不会过时,也没有文化或国籍上的障碍,这才使得它具备国际吸引力。当邓布利多说“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人的,不是我们的能力,而是我们的选择”这句话时,他是在对哈利说,也同时是在对我们说。
B:“哈利·波特”体现了哪些英国传统的价值观?
M:对于英国人的价值观,我必须一开始就强调,要明确定义恐怕是不可能的。不仅如此,总有许多相悖的证据可以说明,并不是每个英国人都享有同样的传统价值观念。对于这一点,我恐怕暂时没时间深入解释其中的矛盾。
许多英国人称,忍让是他们的优良传统。当人们想起“哈利·波特”里那些偏见与歧视时,他们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作者J·K·罗琳赋予了主人公忍让的可贵品格,和反面人物难以隐忍的性格缺陷。同样,英国的戏剧传统,甚至是竞技体育也都展现了这种品格。
在魁地奇比赛中,格兰芬多与斯莱特林就分别扮演了制度遵守者与破坏者的两个极端。
此外,英国人喜欢塑造“特殊群体”这个概念。他们往往仅包括一小部分成员,但他们反抗不公和不合理的制度。这些人物在英国历史中比比皆是。在“哈利·波特”系列中,在伏地魔威慑下的魔法部,被塑造成一个不合理的专制独裁机构。在《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中,作者塑造了许多为争取自由、反对压迫的非凡人物群像,其中总会有一些小人物,他们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帮助推翻了专制统治。这些人包括纳威和罗恩,他们都是取得对伏地魔最终胜利的最有趣、也是最关键的人物。
虽然我必须强调,这些英国人所谓的传统价值,在很大程度上具有普世意义,但我想这些角色还是能很好地体现这些价值。
B:你是如何把哈利·波特与现实议题联系起来的呢?
M:在我关于偏见和英国主义的讲座中,我很关心与现实结合的问题。例如,我会拿艾滋病与狼人做比较,后者也是因为遭到血液感染而造成的。以英国人的角度,我们会分析“哈利·波特”是否代表了旧式(或是理想的)的英国社会,而非今日日趋复杂的英国。
B:你最喜欢的角色是谁?
M:这很难回答!如果是让我从“铁三角”中选一个最喜欢的角色,就容易多了。我一开始很欣赏斯内普教授,认为他不简单,并不像是一个思想狭隘、只会啃书的老师。但之后,
德拉科?马尔福也让我感触良多,特别是在最后一部书中,当哈利等人被抓到马尔福庄园,他并没指认哈利·波特。我们该明白的是,我们对这些人物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要论及最喜欢哪一个,恐怕选择太多了。
B:你如何看待《哈利·波特》系列电影?
M:这些电影很精彩。事实上,除了最后一部电影里的两个场景以外(我不会提前告诉你是哪两个),极少有其他地方能让我挑出瑕疵。影片中的“铁三角”至关重要,我们见证了他们十年来的成长之路。我们从电影中看到的,是“真实”人物的行为举止、面部表情和情感波动。事实上,有人怀疑罗琳在后面几部小说中为哈利、罗恩和赫敏设计情节时,脑海中浮现的正是三个主演的形象。。
我最近在课堂里使用的,是《哈利·波特与死圣(上)》里的一场戏:哈利与罗恩大吵一架,罗恩愤愤离去,在他离去前,他问赫敏是和他走,还是留下和哈利在一起。这一段有着强烈的戏剧冲突,而电影很完美地将之展现出来。我还问了学生们一个问题:“如果你是赫敏,你会如何抉择?”他们的回答非常有趣!我想这是电影比书本更具感染力的最佳证明,因为多年来我们知道有这么三个具象的真实人物。
同一部电影中还有个场景,即影片开始时,赫敏将自己从家庭相册中一一删除。电影中的这段情节十分动人,但在书中,赫敏仅仅告诉哈利和罗恩她消除了父母对她的记忆,丝毫未提及相片。这是很好地证明了电影如何加深我们对于小说理解的例子。
B:“哈利·波特”对你个人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M:很显然,我现在成了研究“哈利·波特”的专家,每天我都会花时间研究哈利·波特是如何对社会议题产生影响的。结果,我花了很多时间一遍又一遍地拜读小说、观看电影,观察它们商业化的进程,也关注媒体的报道以及“哈利·波特”学科同仁的研究成果。我同样也为媒体撰稿,接受访问,为公众演讲,同样也像许多人一样静静地等待罗琳的新“哈利·波特”官网上会出现什么让我惊喜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