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3月,阿勒泰草原的积雪自南向北逐渐消融,尚未定居的哈萨克牧民,又开始新一年的“钟摆”式迁徙:在沙吾尔山冬牧场与阿勒泰山夏牧场之间,往返游牧。 福海县的哈萨克牧民别列提克再不必游牧了,他在“牧民定居”政策支持下盖起了砖房。在自家暖和的火墙旁,别列提克从容地和我们说起转场、说起风雪如刀。 1994年福海县雪灾的时候,家家牲畜冻死过半。本村努尔布拉提家赶出去230只羊,只回来了47只。 比1994年损失更重的,是1976年。那时的牧草有30厘米到40厘米深,比现在的高出一半呢,但大雪之下,全被覆盖。那一年,平原积雪超过60公分,山区积雪有一米多厚。 羊吃不到草,就用蹄子扒雪。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天气里,不几天,羊蹄子就溃烂了,羊们一只接着一只地倒下。没死的羊饿疯了,啃主人晾在外面的衣服,啃毡房、啃塑料,最后啃自己身上的毛…… 相比大雪而言,风沙更是常客。因为与牧场相邻的,是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 别列提克1999年初中毕业,即跟随哥哥放牧。牧场与沙漠交错,哥哥牵着几峰骆驼驮着家当走在前面,骆驼尾巴绑着梭梭,拖在地上给赶着羊群的弟弟引路。
一天,
风沙四起,哥哥留下的痕迹顷刻无影无踪。说起当年的那次迷路,别列提克至今后怕不已:风沙与黑夜无边无际,自己一个人在沙丘后面躲了7个小时、也哭了7个小时。“要不是哥哥回来找,我肯定死了。” 大风来的时候,羊们会顺着风走,只有用鞭子不断敲打,才能让它们稳住阵脚。“风沙天,羊走出去50米,你就休想再把它找回来”,别列提克说。 有一年在阿克达拉冬牧场,本村的达吾列提拜和他的羊群都被大风吹走了。后来,人被救了回来,300只羊,一夜之间全没了。 游牧中的女人最是辛苦。白天要洗衣做饭带孩子,夜里要看管羊群。一般每两个小时要走出毡房看一次,大声吆喝驱赶野兽,一夜下来只能睡5个小时。遇到刮风下雨天,便整夜不能安睡。 逐水草而居的生活让牧民落下许多病。最常见的是关节炎和心脑血管疾病。前者是因为风吹日晒,后者,是因为人们一路上难得吃到蔬菜,吃肉食太多的缘故。 哈萨克语“荷斯”,指牧民在转场路上暂住一两天时,所搭起的简易毡房。它比普通的毡房小很多,勉强可容两人起居。 在富蕴县库尔特乡的辽阔戈壁滩上,我们走进了哈孜孜别克家的“荷斯”。 “荷斯”低矮,人在里面直不起腰来。地上铺了一块小毯子,那是哈孜孜别克的“床”,旁边还长着稀稀拉拉的几株草。一只瘸腿的猫,睡眼惺忪地躺在烧着羊粪的铁炉边,看见生人也懒得起身。只有那只拴在外面的牧羊犬,自始至终咆哮不已。 哈孜孜别克说,他们已经从冬牧场走出来20多天了,还有两天才能到接羔点。4月份羊羔生下来,长到一个月大,就要跟着羊群一起往下走,直到夏牧场。 人在旅途,比风雪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孤独。从3月起,45岁的汉子哈孜孜别克,将独自带领羊群,在准噶尔盆地西南缘与中蒙边境之间往返一次,走完826公里的全程。每晚陪他解闷的,只有一台磨掉了漆的收音机。 在青河县我们又找到了一家“荷斯”,它坐落在一个三面小山环抱的避风处,距离最近的公路3公里。 “荷斯”的主人、19岁的木拉提,热情地将我们让进“荷斯”坐下,邀请喝奶茶。他用一个手提铁皮桶烧水喝,里面装的大雪块尚未化开。 木拉提说,“荷斯”周围没有水源,他每天要骑摩托车到三公里以外的地方,装上两桶还没有融化的雪回来,烧水喝。 每半个月左右,木拉提就会骑摩托车到就近的集市买些青菜和土豆回来。“也有娱乐,那就是在附近放牧的年轻人隔几天到一起,打打牌。” 以木拉提的人生经历,他想像不出城里年轻人怎样娱乐,无法想像和互联网、电影院、KTV关联的生活。 据说,许多像木拉提这样独自放牧的哈萨克人,久而久之,会养成了自说自话的习惯。因为在放牧的时候,他们和牛说话、和羊说话,和没有生命的任何东西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