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进入信用货币时代后,欧元是第一个真正的跨国界区域性共同货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特别提款权,实不能与欧元相提并论。实际上,IMF是二战后最为失败的国际组织。很难否认,欧元是一个大胆而宝贵的尝试,但这并不意味着成功而有益。 这次全球性金融危机所引发的某些主权债务危机,不得不使世人再次认真审视欧元的问题。 世人总想既能获得贵金属货币的币值稳定性,以及货币发行的内在市场纪律约束,又能拥有纸币的便捷。布雷顿森林体系,应是这种理想的首次尝试:美元同黄金挂钩,其他成员国货币同美元挂钩,企图通过统一的固定汇率制度,降低汇率波动成本。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然而,人们总是忽视这一经济学的金科玉律。在这一点上,欧元机制与布雷顿森林体系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欧元更彻底:将各主权国家之间的汇率波动成本降为了零,因为连汇率本身都不存在了。欧元区内贸易与跨境投资自然更加便利。这是作为成员国共同货币的欧元所带来的最大收益,然而,这也是欧元最大的代价之一:各成员国没有了汇率调节机制。无论是在经济过热还是衰退时,都缺少了一个有力的调节手段。竞争力强的国家,长期而快速增长的出口可能会导致大量货币涌入,适当调节汇率可缓解流动性的过大压力;竞争力疲软而贸易滑坡的国家,适当调节汇率会缓解由此带来的通货紧缩及其他经济下滑压力。但现在,无论是欧元区内像德国和法国这样的强势国家,还是诸如希腊、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等弱势国家,不是通胀代替了货币升值,就是通缩替代了货币贬值。 欧元创立的前六年,区域内贸易就增长了92.5%,年均增长9.2%。然而,一旦那个支撑这个体系的短板出了问题,不仅这种增长态势结束,最后还将拖垮整个货币体系。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衰败和瓦解从最强势环节开始,而欧元衰败看来很可能由较为薄弱的成员国引起。 作为没有贵金属支撑的纯粹纸币本位的“超主权货币”,欧元真正主导者是实力最为雄厚的国家,首先是德国,其次是法国。由于没有布雷顿森林体系下成员国抛售最强势国家的货币,以及将后者兑取黄金的问题,因而欧元衰败不会从德国以及法国开始。在遇到像这次的大规模金融危机时,那些实力较弱的成员国,肯定会先出问题,又因没有了汇率调节手段和货币政策,如果再得不到德法的及时有力救助,弱势国家的问题严重性会快速累积,并相互扩散,最终可能成为拖垮欧元的突破口。欧元区眼下不正在经历这样的情形吗? 想要保持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生命力,最重要的是保证最强势国家不出问题;若想使欧元万岁,最重要的是确保弱势国家不陷入危机。事实却是,弱势国家相比强势国家,更容易出现危机。如此,欧元岂能不步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后尘?相比后者的结局,欧元的情况恐怕更糟。 在欧元问世之前,就有不少学者指出了这一货币安排的致命弱点,甚至直接称其为是“一种糟糕的选择”。现在看来,以下几点已确凿无疑: 欧元的运行使欧元区付出了不可忽视的经济代价。在1999年之前,为了统一的欧元,要求成员国在三年内将财政赤字率和公共债务率分别降低到不超过3%和60%,而1997年,只有爱尔兰和荷兰的赤字率不超过3%,债务率不超过60%的只有丹麦和法国。尽管整顿财政是必要的,但三年的限期,也使各成员国付出了牺牲经济增长、减少福利、失业率上升的代价。更糟的是,欧元实际运行后,无论遇到什么内外部情况,都得满足既定严格的财政纪律要求,而此时,成员国已然没有了货币政策的配合。当遇到区域外环境恶化时,比如这次金融危机,这种制度安排岂非雪上加霜? 早有学者预言,为了达到《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规定的目标,必然会出现做假账、夸大和捏造数据的情况。进入2010年后陆续爆出的某些国家,在跨国投资银行的配合下,隐藏和瞒报公共债务的情况,正是十几年前那些预言的验证。 那种在统一货币下,寄望于由成员国劳动力市场弥补汇率调整机制缺失的想法,最终被证明是不现实的。在实行统一固定汇率机制,或者缺乏汇率调节手段时,竞争性的劳动力市场,可以起到替代的作用。足够弹性的劳动力价格调整机制,可以缓解对外贸易部门以及整个经济体所受到的压力,起到货币贬值或升值的效应。问题是,在崇尚福利国家以及过分强调社会公正的欧洲,劳动力市场是最没有弹性和竞争性的,也是运行最差劲的市场。而且,随着欧洲老龄化程度的提高,劳动力市场的情况更加糟糕。 “货币绝不应该是民主的”,“货币本身充其量也是没有任何政治意义的”
,因而,过多地将货币政治化,是危险的。货币更不是区域一体化的关键手段。欧盟将欧元作为欧洲一体化的关键手段,还将货币问题当成布鲁塞尔欧盟议会大堂里民主政治裁定的对象,颠倒了逻辑,违背了纸币本位是由单一主权国家管理并结合市场竞争的本质要求。如此,欧盟议会怎能真正负起责任,做出及时正确的裁定?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