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辟本栏目时,曾给自己立了条规矩:“覅轧闹猛”,即热门的话题不碰,无谓的论辩避免,只谈事物表层下的义理。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本是个大热题,理应避免;但盖特纳近日访华,双方有了缓解的迹象,探讨汇率纷争底层的义理,于是乎可以从容些了。 美元和人民币的挂钩,对我们的利益出入极大,做了姿态之后,还必须认真计较,再怎么认真都不为过。 我国巨额外汇储备,相信已过2.4万亿美元,GDP的一半以上;而结汇为官方拥有的美元,当在1.6万亿以上。持有这些美元的直接收益有多少?今年两会上,发改委副主任张国宝先生提出质询,指去年外汇持有的总收益不过600亿美元左右,不足0.3%,未免太低。设若美元毫无通胀和汇率贬值的风险,也远不成比例。持有美元的直接机会成本又是多少呢?1.6万亿美元等值的11万亿人民币由于资本账户的限制,只能在境内冲荡。金融系统积极转动,信贷环境宽松起来,这11万亿
“基础通货”自然加速释放其能量,城市房地产价格的腾升也是其效应的展现。 为什么我们一定得把财富积存在美元上,买这么许多美国的国债呢?巴菲特讲得很透辟,除非中国不卖这么多东西给美国人,否则他们拿到的就只能是美国印发的美钞。 问题是,这超低的收益能否扛得住美元价值缩水的风险?也许这是我们盯紧美元的一个强有力理由:你欠了我们1.6万亿,我们也据此作为对价发出了11万亿人民币在国内流通,杠杆的支点是1:6.8
的汇率。要是美元贬了值,比如说贬为1:5,人民银行的账户里立马有3万亿人民币亏损,这可超过了一年GDP的增长总额,谁来承担责任? 主要的责任当然在债务方美国:2010年财政赤字要占超过GDP的
10.6%
(大萧条深重的1933年-1936年,才不过GDP的5%),累计财政负债则达到了GDP的64%,到2015年将扩增到6万亿还会节节上升;而真实亏空应该是60万亿美元,即GDP的3.5-4.5倍。问题在于选民没有谁愿意增加税负来填补政府的亏空。要弥合美国政府的巨大亏空和民众的收支鸿沟,政治上最可行的两条路是美元的货币贬值和汇率贬值。 在汇率之争里中国要摆脱的是“操纵汇率”的罪名,而“还我清白”的努力却正好入了美国设的套中。虽说美国的政客有缓解失业的愤懑而转移国内压力的需要,但美国有的是深谙韬略,毋劳他人指点的专家。他们找出要求人民币升值为理由,同贩卖军火给台湾、适时见达赖、批评人权记录,等等,根据的是同一逻辑,即制造压力,创造筹码,以交换中国在一些重大国际问题上的战略合作。中国越把美国的具体要求当回事,他们手中的筹码分量就显得越重,交换价值也就越大。因此,人民币汇率的互动,是不能仅在经济层面上考量的。 更深一层,随着中国取代德国成为全球最大出口国、取代日本成为第二大经济实体后,令美国感到威胁。怎样赢得各国心悦诚服地追随,对于老大的地位非常关键。何况美中两国,在政体制度和文化价值等基本面差距极大。美元走弱的趋势相当明朗,美国靠美元逐渐贬值和通货膨胀来稀释和减轻自家的债务,是各国预期中的,一般能被接受。唯中国在经济成长强劲、出口递增的情况下,却坚持绑定弱势美元,造成巴西、韩国、印度、马来西亚等,以及欧元等主要货币的相对升值,会损害其他贸易伙伴的利益,造成他们的疏离。美国出头施加压力,要求人民币升值,即使本国不能直接从中获利,但以一哥地位,替实力不足的小弟兄们放话,可以大收民心。而我们重提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时人民币该贬不贬的贡献,已然时过境迁,未必再能得到其他国家的认同。因此说,人民币的升值与否,不能就事论事只算经济账,而应该在战略和全球政治的新格局下检视它直接和长远的利弊。 回到眼下摆脱困局的途径,原则当然是降低风险和引起摩擦的动因。降低对出口的依赖,增强国内的消费,着重于增加劳动力的素质以提升劳动的附加价值。特别紧要的,可别再往鸡蛋山上垒放新的鸡蛋了。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堤)商学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