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华生医生,这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你好,我看得出,你去过阿富汗。”
“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没什么。”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对于侦探小说迷,这是一次历史性的会面,甚至有点火星撞地球的味道。福尔摩斯漫不经心间准确指出素未谋面的华生来自阿富汗,这个桥段也几乎定调了福尔摩斯系列,因此在不同版本的福尔摩斯影视中演绎升华,无论是热门的英伦“卷福”还是刘玉玲的女版“华生”。
当华生初见福尔摩斯,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人遭遇一个洞察一切的人——或者说,另一种物种?福尔摩斯们的洞察力,从何而来?
回到现实,福尔摩斯的洞察力显然少不了柯南·道尔的文学夸张。洞察力在我们生活中其实无处不在,只是程度有别。比如新闻中出现过不少类似案例:看似平静如常的一天,两名警察在车中做例行巡查。途中等红灯时,他们前方有一辆全新的宝马车,司机的动作偶然间引发一个警察的注意:只见他深吸了一口香烟,然后烟灰直接弹在了车内。警察觉得这一举动不可思议,什么人会这样对一辆新车?肯定不是车主,也不是车主的朋友,最大的可能是偷车贼。故事的结尾如他们所判断,自然坏人遭遇了惩罚。
美国心理学家加里·克莱因(Gary
Klein)很喜欢这种类型的故事,这甚至促使他研究洞察力。他的新著《洞察力的秘密》中有不少类似案例。从普通人到天才人物,从揭穿金融危机骗局的局外人到无意间发现重大突破的科学家,“故事的主角都是聪明人,他们能够注意到一般人所忽视的东西……这些获得了洞察力的人的故事,仿佛是一剂新鲜的解药。当我整理类似这位年轻的警察作出敏锐判断的故事的时候,心情总是特别愉快。”
克莱因是谁?国内对其人其事引入介绍不多,但他其实值得关注,无论畅销书作家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还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都曾引用克莱因的研究。他1944年出生于纽约,拥有认知心理学博士学位,不仅是备受重视的心理学家,更在决策研究领域享有盛名。他在数十年的职业生涯中有很多开创性研究,主张“自然决策”,发明“事先验尸”等决策工具与方法,据说还曾领导重新设计白宫战情室。他此前出版《权力的源泉》、《直觉的力量》、《街灯与影》等著作,反响都很不错。
在一个选择太多的时代,洞察力尤其重要。有人甚至将如何在现代社会获得更好表现总结为一个公式,也就是:表现提高=减少错误+增加洞察力。洞察力对于工作和生活、个人以及组织,都非常有意义,它一方面有助于过滤无用信息,另一方面促使人们关注要务。但是人类对于洞察力的了解,可谓“毫无洞察力”:洞察力如何产生?什么因素在阻碍洞察力的发挥?有没有办法能够增加洞察力?目前并没有得到全面解答。
克莱因将上述三个问题视为“三团迷雾”,他从2009年开始着手研究,最终成果就是《洞察力的秘密》。全书顾名思义,关注洞察力,对洞察力的产生方式以及阻碍因素、提升方式都有涉及。
数据与文献的盲区
有趣的是,克莱因自己的研究,一路也遭遇墙角,一方面案例之间有时候看起来毫无联系,有时候又彼此矛盾;另一方面,相关文献也难以全面揭示其秘密。于是他的“洞察力研究”也亟待提升洞察力。他曾用三种途径来接近真相,也就是从数据出发、从科研文献出发、从故事出发。
先看数据,这对任何研究都是基础。数据显示,洞察力可能并不如人们设想的茅塞顿开那么简单轻巧。根据克莱因的观察与分类,洞察力之源有五个可选的解释:触类旁通、巧合事件、好奇心驱使、自相矛盾、急中生智。在他收集的120个案例之中,触类旁通的题材最为常见,急中生智则与科研人员对洞察力的研究吻合,“82%的案例中用到了触类旁通的办法;38%的案例中,用到了自相矛盾的办法;10%的案例中,巧合事件的办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7.5%的案例中,用到了好奇心驱使的方法;25%的案例中,用到了打破僵局、急中生智的办法。”值得提醒的是,往往不是单一模式在起作用,不少案例中不止一种模式彼此协作。
其次,克莱因阅读很多科学文献,这些文献提供不少帮助,但也带来新的困惑。任何研究都是累积的进步,洞察力研究也有前人,其中以英国人格雷厄姆·华莱士最为出名。华莱士曾经与经济学家哈耶克同事,在《哈耶克传》之类读物中,属于哈耶克那几个难得露面的同事之一,戏份类似路人乙角色。和克莱因一样,他同样属于国内了解不多但非常重要的学者,甚至被克莱因评价为“现代英国思想自由的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人物”。更为重要的是,虽然当时有不少大家对创造性思维感兴趣(如威廉·詹姆士和亨利·柏格森),但华莱士研究得更早、更全面,他在1926年就出版了“第一本现代意义上关于创造性思维的专著”——《思维术》。
华莱士对于创造性思维给出了清晰的结论,他提出了创造性思维的四个阶段:准备阶段、酝酿阶段、顿悟阶段以及验证阶段。这一四阶段论迄今仍旧被引用传播。克莱因也不得不承认华莱士的影响,“时至今日,这一模型仍然是该领域应用最广泛的模型。可以说,如果你在洞察力这个领域做研究,那么你是绕不开华莱士的。”但是如果华莱士80多年前就曾系统深入研究洞察力,后人如克莱因还能贡献什么?
克莱因认为,华莱士的理论确实有一定可信度与说服力,却经不起细致的推敲。比如华莱士认为,洞察力的产生必须经过准备阶段,但案例显示并非如此。比如开篇所谈年轻警察偶然被堵在路上,也不在准备的状态,而且也谈不上有丰富经验。
寻找故事的新锚点
聪明的读者可以看出,无论数据和文献的结论,很多对洞察力的预先假设都经不起推敲和检验,“与其说数据帮我们找到了好的洞察力,倒不如说很多幻想因此破灭”。克莱因在瓶颈期灵光一闪,抛弃了原有剧本,重新走向了故事,反复研读案例,希望屏蔽偏见。他在不同案例自相矛盾的路径中找到最后的殊途同归,就是人根据新的信息,会在意识中增添一个新的锚点或者抛弃原有的脆弱锚点,换言之,获得洞察力之后,人们的“锚点”也会改变。这对于克莱因也一样,这本《洞察力的秘密》的成型,本身就是一个寻找洞察力的故事。当他抛弃他对于数据以及文献的原有剧本,他也获得了理解洞察力的新锚点。
当我们了解是什么因素在阻碍洞察力,我们也开始获得提高洞察力的可能,而在不同的道路上,应该采取不同的策略,“自相矛盾的道路需要我们对意外事件保持开放的心态,就算这个意外事件与我们之前的知识和想法完全相悖,还是应当认真地思考它。在相互联系的道路上,我们需要对陌生的可能性进行大胆猜想。急中生智的道路则要求我们批判性地分析假设前提,找出任何局限我们思维的陷阱。”
换言之,洞察力的获得往往要根据路径决定,何时应该迂回、何时应该放弃,都有技巧。对于机构和个人,阻碍洞察力的因素不同,革新难度也大为不同。对于个人,同理心与倾听都很重要,但在组织之中,扼杀洞察力往往是为了减少错误,这就是一个系统因素。
洞察力绝不仅仅是运气,而是一项可以追求的修炼,也是一种激发人类好奇心与创造动力的“魔力”。克莱因的研究揭示,我们都有洞察的潜能与提升空间,因为“这种魔力就隐藏在我们的大脑里,并持续地迸发”。
不知道克莱因为什么没有提到福尔摩斯,也许因为他不是真实人物,但是福尔摩斯的观念其实有借鉴意义。他的这段话倒可以深入揭示洞察力的本质,“由一滴水,一个逻辑家可以推论出一片大西洋或一条尼加拉河,即使他从没看过或听过这两个地方。因此,所有生命是一个大链条,只要看到其中一个环节,就能知道整个生命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