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利用工具到被工具利用,伴随数字化技术的指数化发展进步,人与机器的关系正在逆转,智能化机器正在人类智慧和信息数据的喂养下越来越智能,它与人的关系不再是互补而是替代。发展、变化是在数万年时光里推动人类社会文明向前的动力,但加速变化、飞速变化、指数变化则未必是福音,假如社会本身没有能力消化这些巨变,则将衍生出一系列社会问题,发展将会和人的幸福、尊严背道而驰。
数字化时代社会发展的忧思录
在《第二次机器革命:数字化技术将如何改变我们的经济与社会》中,来自麻省理工斯隆管理学院的两位数字化专家,基于对数字化技术和社会发展趋势的研判,在生动的案例中对比智能化设备的能与不能,从经济增长、社会发展、人的尊严、幸福等多度解析人与机器的种种关系悖论。我更倾向于将这本书看成作者对数字化时代社会发展的忧思录,最精彩的部分在于对人与机器关系的分析、对智能进步引发的大规模人员失业、在职人员工资下降的忧虑,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系列社会问题、经济问题的综合研判。
不妨先通过老国王“上当”的故事,来领略一下棋盘另一半指数变化的风景:老国王为了奖赏国际象棋发明者,答应以米粒逐格双倍增长的方式填满整个棋盘,从1开始的64次倍增,就像从瓶子里释放出的魔王,到达棋盘另一半时已变得无比强大,超出了大脑对数字能产生的想象。
世界上,受骗的并不仅是可怜的老国王,而是每一个人。我们起初被数字化技术带来的微小变革麻痹,在畅享免费数字产品时忽略了它未来无限的创新潜力。当它到达“棋盘”另一半时,任何个人、企业、国家都不再对其拥有掌控力,但在世界互联的移动大网中,任何一个节点发生危机,都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貌似强韧的社会禁不起网络黑客一击,社会的脆弱性与技术的发达性如影随形,技术化社会中的人看似前所未有的强大,但在智能化设备断线停电的那一刻又是如此无助。每一个人在享受生活便利的同时,也承担了社会系统化风险。
此时,我们的智慧无法想象出数字化技术未来超速发展的终点,技术无疑是美妙的,但数字化技术的持续指数发展,究竟是福是祸却是个巨大的未知数,或许需要一代人以不断试错为代价来为数字化技术的爆炸式发展做注解。笔者更倾向于技术放缓脚步,等一下社会综合发展的步伐,使技术文明、经济文明、社会文明协调共进。
雇用一群人还是购置一台机器?
第一次机器革命与第二次革命有很多不同:第一次机器革命解放的是人的体力,延展的是人类的手和脚,成为人的助手;第二次机器革命解放的是人的脑力,以强大的运算能力替代了人的多重劳动,此时机器与人形成的是部分替代关系。作者对数字化技术带来的巨变充满了忧虑。假如日常性生产的一切流程皆可按固定程式操作,那么你是雇用一个人还是购置一台自动化设备?按目前数字化技术发展势头,智能化机器每隔一年性价比就会提升一倍,制造单位产品的成本正在因智能化机器的使用而逐渐降低。正如书中所述,假如雇主可以用一美元成本使用机器,便不会花费两美元雇用一个人,而近年来统计数据也显示,工资占GDP的份额正在逐年降低,而利润占GDP的份额却逐年上升。智能机器不仅大批量替代产业工人成为流水线上的主角,并开始接替白领开展智能工作,在不远的将来,我们或许仅需少量的顶级教师、医生、律师,他们的智慧、精力、时间会被信息化、自动化技术零成本扩散。
机器接替人的位置,那么这些曾经的“中产”将何去何从?向高端技术、知识创造转型?还是向居家护理、社会服务转型?接受教育的成本是高昂的,纵便慕课在全球范围内普及,也将拉高群体性学历水平,使入职的门槛水涨船高。金字塔尖的竞争异常激烈,而大量的人涌向低端服务市场又会进一步拉低行业平均工资水平。由智能机器所缔造出的增值财富,将加速流向资本拥有者、知识生产者的手里。社会分配失衡,5%的人拥有社会80%的财富,而社会大众生活平均水平降低,这对于任何一个社会都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各种社会问题就隐藏在失业和财富的分配失衡之中。
因技术创新不断减少的工作岗位,不断拉大的顶端人群与中等人群收入差距,经济收入的倒金塔结构,持续固化的社会等级结构,以及由此引发的诸多社会问题,并不像乐天派预言专家设想的那样美好。技术进步带来的生活便捷以及释放出的众多免费红利并不足抵免社会大众失去工和的痛苦。只要社会本身并无法迅速吸收大量失业人群,只要这个社会难以迅速再创就业岗位的自然能力,那么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除了社会金字塔尖的人群,大部分人都将为技术失控付出沉重代价。
未来,我们当何去何从?
数字化技术还将不断裂变、升级、指数化发展,它将颠覆更多的行业,取代更多人的工作,同时也创作出崭新的机遇,在未来还将有更多的如乔布斯式的一代天骄玩转世界。互联网令全球扁平化,资本、信息、产品全球化流动,国与国的边界日渐被打破,这是近年来有关未来社会最流行的论断,但本书两位作者却提出了生产的全球化即将走向终结的论点。毋庸置疑,以中国为代表的后发展国家,曾因人力成本的低廉而成为世界加工厂,进而实现了以庞大人口数量为支撑的经济粗放式发展,近年来,中国虽然在竭力向科技创新、科技强国的方向转型,但科技转化为生产力,再转化为社会效益的脚步明显落后于发达国家,世界加工厂的地位并未在本质上得到改变。
严酷的现实是,随着先进国家可凭智能化技术的优势,通过大量使用低成本的智能机器人而摊低成本,在看得见的未来,后发展国家的人力成本优势将不复存在,因此,那些为寻求低成本人力资源而建立海外加工厂、寻找海外代工的企业,都将失去全球化生产合作的动力。曾经实体经济空心化的发达国家将在新的水平上回归工业化,在网罗全世界一流人才的同时,实现对先进技术的垄断。这不仅是发达国家抵御未来经济危机的必杀技,也是再创经济发展新优势的起步点。
今天,作为世界性生产制造大国的中国,我们当然要做好准备应对变局,重建自己的核心优势。但数字化技术不是万能的。这一点,本书两位作者恐怕过于乐观了。对于机器人替代职业的分析也值得商榷。机器人替代人工的成本并非简单易得,怎么能忽视社会成本呢?
机器取代人工的趋势是不可逆的,但机器无法代替人类去发明创新、无法自动编制新程序、也无法具备真正意义上的情感以及思维能力。失去了人类的能源供应,智能机器也只是一堆冰冷的材料,这正是智能机器的阿喀琉斯之踵。智能机器只能代替那些已经被发明出来的程式化工作,而人擅长应对各种变局。
基于机器的能与不能,我们可以更加清楚地认知人的独特价值。从个人层面讲,不断开发自己的专长,向那些机器无法到达的蓝海领域进军,而不是在可以被机器轻易取代的程序化、程式化工作中浪费生命;就企业而言,拥抱新技术、开创新技术,抛弃以低人力成本为获利基点的低端加工生产模式,向创意和服务的产业链两端延展,为产品赋予品牌的独有价值,在使用新技术过程中适应性再造企业的组织架构,则是事关企业未来生死存续的关键;在提高科技生产力的同时,重新平衡经济发展指数与社会发展指数之间的关系,在GDP统计所看不到的民生幸福、人的尊严方面更多的为人谋福利而不是为资本谋福利,缓解社会经济、技术巨变期带来的种种社会矛盾,则是每个国家都要面临的全新挑战。
“技术不是命运,命运由我们自己塑造”,面对未来,我们渴望的是一个“既充裕又健康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