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是城市里一道独特的风景。一座城市因它们的存在而变得温暖、有人情味。但是给人们带来这种享受的书店业却已是寒意凛然。据中华全国工商联合会书业商会调查显示，在过去的10年中，有约5成的书店陆续倒闭。

　　在书店人圈子里曾经流行这样一个说法：当下，书店倒闭是正常的，不倒闭的书店反而不正常。但是一个没有书店的城市、国家却不能视为正常。于是业内呼吁多年的为实体书店免税政策终于落到实处，国家财政部在2013年年底发布了《关于延续宣传文化增值税和营业税优惠政策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

　　在免税的同时，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广州、武汉、长沙、合肥、南昌、成都、西安、昆明共12个试点城市的56家实体书店，获得共计9000万元的中央文化产业发展专项资金扶持。

　　而当下的状况是，对于一些大型的连锁书店，每年减少的一两千万元的税收可能只是改善了员工的吃饭问题，但是书店生存问题并没有解决；而对于一些规模较小、图书零售额有限的书店，减免增值税的政策也只能是一种心理安慰。

　　与新华书店享受平等待遇

　　作为中国最大的国有实体书店，新华书店一直享受减免税负的优惠，县级及以下新华书店可免征增值税。在一些城市，新华书店还可享受租金优惠。

　　但对于民营书店，待遇却并不一样。据了解，目前我国图书销售环节需缴纳13%的增值税，再加上附着在增值税上的城建费、教育附加费等，税收接近15%。另外，实体书店的盈利部分还须缴纳25%的所得税。

　　自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图书批发、零售环节就适用13%的销售税率，虽然比一般商品的销售税率低了4个百分点，但是与西方国家相比税负仍旧过高。在这方面，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葡萄牙、新加坡、韩国、印度等国的税率为0，意大利、瑞士的税率为2%，比利时、荷兰、西班牙的税率为6%，其余大多数国家在3%至7%之间。

　　中央财经大学教授周正兵认为，图书零售环节的税收已经造成了抑制书业发展与文化消费的不良效果。近年，北京第三极书局、光合作用书店这些有影响的书店由于房租、人工成本等因素受到影响接连倒闭，即为例证。作家张抗抗、刘恒、曹可凡、于丹等知识界人士多年来希望国家能够出台对实体书店支持的优惠政策，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印刷发行管理司司长王岩镔表示，正是这些原因推进了全国免税政策的出台。

　　早在此次国家出台扶持政策之前，上海、浙江、湖北等省市已经开始探索扶持实体书店。2012年2月28日，上海发布《上海市出版物发行网点建设扶持资金管理办法》及《上海市出版物发行网点建设引导目录》，这是国内首次出台的综合配套扶持实体书店发展的地方规范性文件。

　　根据这一政策，上海市新闻出版局2012年共划拨1650万元专项资金，对63家各类实体书店予以资助。2013年又继续为33家企业的43个项目提供了700万元新闻出版专项扶持资金。

　　而根据《通知》的内容，自2013年1月1日起至2017年12月31日，对书店免征图书批发、零售环节增值税。这意味着，所有的图书批发、零售环节的增值税都免，无论是国有书店还是民营书店或者是城市书店和农村书店以及网上书店。这项政策将过去只有新华书店享受的税收优惠扩大到全行业。

　　同时，这意味着给实体书店带来巨大冲击的网络书店也同样受益。京东商城图书销售相关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增值税是主要税种，基本占纳税额的95%以上，其他的就是印花税和软件销售的增值税等，免征增值税对于整个行业包括网上书店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实体书店与网店都能一样获益。”

　　但是相比网络书店的欣喜，实体书店则表现得更冷静。免征增值税，并不能解决这些书店面临的生存问题。北京字里行间书店策划经理芮淑君表示，他们还在等政策的真正落实。免征的部分一般能占到营业额的5%，按照此次政策规定2013年缴纳的增值税都会退还。但是政策如何实施，什么时候能够落到实处，这些都还不能确定，书店也在等通知。

　　此前一直呼吁免税的贵州西西弗书店董事长金伟竹则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对于此次政策优惠，更重要的意义在于政策的公平性，并且对于实体书店而言，不同规模的书店，意义也不尽相同。

　　对于在全国已经有20家大型连锁店的西西弗书店来说，此次免税也只是多了200万元左右的利润值，“就是可以让我们的员工吃好一点，谈不上解决民营书店的生存问题”。在金伟竹看来，免税只是缓解了民营书店的燃眉之急而已。

　　然而对于一些规模较小的书店，免增值税对它们的影响微乎其微。

　　2006年，由邱小石和阮丛创办的社区书店读易洞，就只有阮丛一位守店人。并不寄希望从卖书当中盈利的邱小石把这次政策的出台看得很淡，“几乎没什么影响”。

　　因常年举办文化沙龙而在文艺圈颇为有名的北京单向街书店对此也并不乐观。据店长武延平介绍，其实交税书店分两种，一种称为小规模，一种是一般纳税人。一般纳税人指年营业额超过80万元的，他们要交13%的增值税，而营业额低于80万元的，只按营业额的4%交增值税。利润空间微薄的小规模纳税人其实并不会因为免税而增加更多的利润。

　　市场规范更重要

　　书店的免税文件才下发不久，免税政策也还没有完善，已经递交了免税文件申请的书店主人姜爱军还在等上面的消息，减多少，怎么减税，先征后返还是直接减免，这些都还在讨论中。

　　相比免税政策，《通知》中，中央财政拿出真金白银扶持实体书店更有吸引力。此举在我国出版发行史上是第一次。12个试点城市的56家实体书店，共计获得9000万元中央文化产业发展专项资金扶持。每家试点书店获得100万元至300万元不等，这些资金主要用于购买软硬件设备、支付房租、弥补流动资金。

　　在这56家实体书店中，创办于1996年的杭州晓风书屋就是其中一家。作为杭州的文化坐标晓风书屋静静地与这个城市一起走过了18个年头，姜爱军是杭州晓风书屋的主人。

　　姜爱军介绍说，每个城市会选出5个经营时间长，做得比较好的民营书店享受此次政策优待。正如王岩镔司长之前的公开回应，不仅规模大的书城有优势，小的有特色的书店也会被选中，关键是社会知名度和品牌影响力。晓风书屋被选中就是因为晓风书屋在当地的文化影响力。北京纸老虎书店、上海季风书园、广州学而优等民营书店也名列其中。在56家书店中，民营书店约占受资助书店总数的1/4。

　　事实上，此前杭州已经对民营书店进行了两次帮扶。市政府从2012年起连续两年安排300万元专项资金，以资助、贴息和奖励等方式扶持杭州包括市区、市郊在内的民营书店的发展。

　　对于民营书店来说，租金、人力成本和税收三座大山，每一个都会带来巨大的成本支出。晓风书屋就将这些扶持资金用在了工作人员的工资、社保方面。

　　三联韬奋书店总经理翟德芳认为，实体书店经营困难，除了人们阅读习惯的改变和阅读风气的下降，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网络书店低价倾销恶性竞争，靠这种手段来吸引读者，影响了整个图书产业的良性发展；二是房租问题，现在的房租压力太大，一般书店承受能力有限；三是税费问题，对比许多发达国家，中国实体书店所承担的税费是相当高的”。

　　除此之外，人力成本也不断地被民营书店业主提及。晓风书屋目前有60位员工，每年五险一金的开支就在60万元以上。即使是已经走商业化连锁路线的西西弗书店，虽然在房租上可以获得优惠，但是人力成本仍旧占很大的比重。

　　相对寄希望于行业的税收政策和社保改革，这些书店人更希望能够建立更加规范的市场机制，在图书价格上能够有统一的规范。

　　在周正兵教授看来，书店业的发展毕竟还有三座大山——价格战、房租上涨、市场萎缩。对于价格战，需要通过行业自律来解决，特别是要尽快制定与实施《关于豁免图书出版发行纵向协议的规定(试行)》，以避免我国出版发行行业价格折扣领域的无序。新政策应以促进公平竞争为目标，在设定最低折扣基础上实施歧视性价格折扣（即供货商给予交易对手不同的批发价格），保证所有销售企业有一个公平的起点，保障一个适当的竞争空间，更要避免由于减税导致新一轮的价格战而消耗其积极效果。

　　全国政协委员张抗抗也多次在出席全国政协会议中，向国家发改委提交过提案，提案内容是政府部门应该依照国际价格法，尽快出台相应的图书销售管理条例，对网络书店以及其他任何类型书店的图书销售价格，进行限制和严格管理。据业界人士透露，目前包括“新版图书固定销售价格”、“设定新版图书优惠销售最低价格”、“对各类书店统一供货折扣”等内容的新书“限折令”，也在2010年和2012年两度报送国家发改委审批，但是却并没有进行执行。

　　而据媒体报道，近期包括“新版图书固定销售价格”、“设定新版图书优惠销售最低价格”等内容在内的新书“限折令”，被重新报送国家有关部门审批。

　　王岩镔也认为，同德国、日本、法国等国家一样，在免税的基础上，增加新书限价方面的政策法规，可能对实体书店的生存会有更实质性的帮助。

　　活着并快乐着

　　上世纪80年代是新时期民营书店发展的第一阶段，彼时人们开始在城市街头见到星罗棋布的小书摊，在新华书店的绝对优势下小心翼翼地寻找生存空间。及至进入上世纪90年代，新闻出版署放开图书批发渠道、购销形式和批发折扣，独立书店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近年来，实体书店倒闭的消息不断从各地传来。在这种实体书店末日来临的论调下，一些书店人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今年1月，第三届中国独立书店高峰论坛在北京召开。论坛发起人之一、蜜蜂书店创办人张业宏认为，书店的生死存亡是一种市场选择，不需要过于扩大自己的悲伤。

　　对于一些实体书店糟糕的现状，张业宏有自己的看法：比如有的书店死在不断膨胀发展的路上；有的则是开店者对书的理解不到位；有的人单纯凭着自己对书的喜爱去开了书店，但是没有商业头脑；也有些书店是在卖书的过程中忘了自己最基本的初心——给读者提供好书，提供阅读的便利。

　　如今，实体书店已经不再单纯是一个卖书的空间，在实体书店里收获的是一种时光，一种生活方式。目前的书店大都是复合式书店的模式，结合了咖啡、创意空间、举办签售会、文化活动、销售文化附加产品等，通过复合式的经营或者做其他的事情来提升书籍销售不足的赢利部分才能够生存。

　　西西弗书店在经过多年的尝试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依据“参与构建本地精神文化，助益人们生活”的定位，西西弗书店放弃了高端、小众的书籍，作出迎合整体顾客群体的策略调整。而西西弗书店也同新华书店一样，将书店开到全国。从贵州走到重庆，再到深圳，而下一家新店已经在洽谈之中。既要懂书，也要懂商业，西西弗书店最主要的核心思想，就是把文化和商业很好地整合在一起。

　　如果西西弗书店的成功之道是像商人一样思考，那么字里行间的商业理念就是为读者考虑。

　　2010年7月，字里行间第一家店在北京东四环远洋国际中心开业，到现在字里行间在北京已经有12家分店。而根据书店操盘手、北京凤凰壹力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副总裁陈绍敏的说法，字里行间将要开到100家分店。

　　会员制的经营方式已经为字里行间吸引了一万多名会员。陈绍敏曾经调侃说：“我们字里行间除了人不卖，其他所有商品都可以卖，包括货架，还有各种读者看好、看中的东西，我们都可以提供。”

　　除了这些连锁书店，单向街书店走的是“懂文化”的路线。如今，举办签售会、文化沙龙、讲座的书店越来越多，但是单向街在北京朝阳大悦城那个角落里的场地还是吸引着众多名家及其朝拜者。当学者、大儒们在这里与读者展开对话之际，以财富地位划分的阶层界限消融了，新富、中产或平头百姓在这里平起平坐，这里只有开放的精神与灵魂的碰撞。

　　店长武延平介绍说，到现在为止，单向街做了600多场活动，再加上其他的活动，将近1000场。“年轻人，尤其是文艺青年，他们特别喜欢来单向街听沙龙活动，周末来单向街文化沙龙成为很多文艺青年的一种个人习惯。”武延平说。

　　美国作家简?雅各布斯曾经说，街头酒吧最能反映城市人群的结构。那么，都市书店映照出来的无疑是这个城市人群的思想构成。在心态日益浮躁、文化趋向快餐的当下，很多人都将书店看成对精神的值守，人们对于实体书店的关注，其实更多的是对文化缺失的一种恐惧。

　　好书店，是一座城市的风景。一座充满梦想的城市不能没有自己的文化地标；同样的道理，一座拥有文化地标的城市不能没有个性张扬的实体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