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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许小年 |
在中国经济学家群落里,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和金融学教授许小年也许算是个“另类”。有人说他生性孤独;有人说他为人直率;有人说他是“体制之外的人”——这让他能扩大说话的“尺度”;有人说他喜欢将自己与一些“主流经济学家”划清界限。对中国股市发表的“千点论”和“推倒重来”论,让他的声名越出学界,也引出了持久的激烈争辩。
其实,这些观点只不过是许小年长期观察、对比分析中西方经济差异后的表达而已。在教学之外,许小年主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划清政府与市场的边界。综观他这些年来的思想与言论“建构”,市场经济理论可说是他最为核心的学术观点,体现这些思想观点的,除了之前的《自由与市场经济》,就是新近出版的这本《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了。这本看似文章结构和文字组织都较为松散和粗线条的近年报纸杂志文章精选集,着重探讨“中国应该如何发展市场经济”。
凯恩斯经济学的关键假设是“动物精神”。在亚当·斯密的世界中,已知产品和要素的价格,经济个体经过理性的计算,会做出让最大化自身利益的决策。尽管并不完全否定决策过程中的理性分析,但凯恩斯主义者认为,经济个体可以是非理性的,例如在纯粹心理因素的影响下,消费者和企业忽然悲观起来,对未来失去信心,消费与投资意愿下降,社会有效需求不足,经济因此而陷入衰退。由于“动物精神”无逻辑可言,几乎无法对它作有意义的分析,世人无从改变而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并以此为前提,探讨应对之策。标准的凯恩斯主义对策就是政府的反向操作,增加财政开支以弥补民间需求的不足,如此即使不能避免衰退,亦可减少“动物精神”对经济的负面影响。
当代凯恩斯主义者沿袭了这层“动物精神”,指责“新自由主义”是2008年金融风暴的始作俑者。在“动物精神”驱使下,华尔街贪婪逐利,金融创新过度,而政府又疏于监管,未能以其理性的“人类精神”约束华尔街的冲动,听任资产泡沫发展,最终酿成大祸。不仅如此,他们还宣称,泡沫破灭之后,具有“人类精神”的美联储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以超常规的市场干预挽狂澜于既倒,避免了金融体系的崩溃,从而避免了“大萧条”的重演。
事实果真如此吗?在许小年看来,当代凯恩斯主义者“完美的政府解救非完美的市场”纯属逻辑陷阱,市场经济中没有什么救世主,政府官员也是凡人,也会表现出“动物精神”般的冲动。而较之市场上个人的“动物精神”,政府的“动物精神”可能给经济造成更大伤害。许小年认为,美联储从2001年开始的宽松货币政策导致了严重的房地产泡沫,进而引发了全球范围的经济危机,这正是政府“动物精神”的表现。所以,“经济可持续增长的关键是创新,创新提高效率,创新以出色的想象力预见性地开发出新产品,引导消费潮流和技术潮流,甚至带动整个社会的转型。创新的主体只能是企业家而不是政府,创新的主战场只能是市场而不是政府的办公室”。
不过,许小年发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的最大问题还不是“动物精神”,而是其逻辑的不一致性或非自洽性(Inconsistency):市场弥漫着“动物精神”,政府则充满了人类理性;市场有可能失灵,政府却永不失灵;市场上的交易是有成本的,政府的政策成本为零;市场上存在着信息不对称,政府却拥有充分的信息。至于目标函数,企业与个人是贪婪的,只追求一己之私;而政府是仁慈和高尚的,以社会福利为己任。由此,假设已决定了结论。
其实,政府的“动物精神”丝毫不亚于私人部门。每当危机来临时,政府往往会自塑一种“没有动物精神”的形象,称其一切行为,都是为了社会利益。这显然靠不住,因为政府行为,归根到底是政府中一些个人的行为。“在东方,权力至上的传统思维阻碍着公民社会的形成;在西方,民众具有"动物精神"的信念构成对公民社会的最大威胁……无论何种理由,一旦社会分为理性的精英和愚昧的群氓两类人,精英们因血统等特质的先验高贵而获得了特殊地位,并因此而主导群氓充斥的市场,市场经济就会变成具有德意志特色的国家资本主义,或者具有印尼特色的苏哈托权贵资本主义,无约束的强权代替了谦卑的"无形之手",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强盛与繁荣之后,几乎没有例外地陷入动荡和战乱。付出了沉重代价的群氓们不得不怀疑,将自己的命运交给精英们是否明智和值得”。不被具体利益所左右,发言总是基于学理和逻辑,这是像许小年这样的经济学家的可爱和可敬之处。
从1979年的“初露端倪”到当下的“方案出台没有时间表”——医疗几十年的改革进程一直令人“一声叹息”。许小年以经济学分析作为公共服务行业的医疗领域的“竞争”、“垄断”等问题,为本书增添了不少看点。他认为,医院是提供药品和医疗服务的机构,药品和服务都是私人品,市场能有效供应,并未失灵,为什么要由政府经营医院呢?对于私人品,讨论哪种政府干预手段更有效是毫无意义的。
在经济学中,导致市场失灵的是自然垄断,而医疗卫生行业中的自然垄断现象并不严重。自然垄断的根源是规模经济,即单位成本随生产批量的增加而下降,药品生产和医疗服务的提供显然没有什么规模经济效应。国内一些学者以为需求刚性造成垄断,这是十分明显的错误。食品需求比看病更具刚性,却基本没有垄断的问题。“和其他行业一样,对医疗的供给产生最大负面影响的是行政垄断,人为的行政准入壁垒阻止了资源的流入,使供给长期落后于需求,造成了看病难、看病贵的局面”。
现在社会上有“两股浪潮”,大学生报考公务员与海外移民。这“两股浪潮”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企业家精神正在衰落之中。许小年的论证是,“强势政府的兴起是当前企业家精神衰落最根本的原因”。
“市场经济的主角原本是企业和民众,而企业的灵魂又是企业家。近年来改革停滞不前,在巨大利益的吸引之下,政府机构从游戏规则执行者变为游戏参与者,政府各部门对经济活动的干预越来越频繁。”
许小年直言,如果政府官员能意识到,民间的智慧远在自己之上,尊重并鼓励民间的创造,将政府工作的重点从参与和管制市场经济的活动,转向制度的建设与维护,那我们就可以非常有信心地说,中国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变指日可待。
当下的中国,正处于转变经济增长模式的关键时期,鼓励和促进创新是转变增长模式的根本措施。而企业家的使命就是创新,此时重提和重振企业家精神显得格外重要。那么,何以重振企业家精神?许小年认为,需要从政府退出经济,让市场发挥配置资源的基础性作用;政府放松和解除管制,弱化官员“造租”和“寻租”能力;民众理解企业家在市场经济中的作用这样三个方面加以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