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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阚治东
著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
老实说,够资格写《荣辱二十年——我的股市人生》这样一部股市回忆录的,在当今的中国,屈指可数。因为没有几个人,可以面对这个历史性的变幻,以个人能力、人品、资历和曾经在市场影响力的角度,把20年中国证券市场和自身的荣辱,放在一起回忆。
但阚治东先生这么做,却不容他人费舌置疑。尽管对熟悉他的人来说,这本书充满了往日的生活,但他弄潮股市的起伏,正是中国证券市场从无到有的见证。这个见证不因为阚先生回忆的私人性,就丧失了强烈的公共性。
阚先生的书不是传奇故事,虽然充满了传奇。但读这本书,要提防一种态度:貌似中肯,把他的两次重大挫折,看成是一个英雄无奈的悲情,仿佛那只是阚先生个人大起大落的无奈。
不错,当时和阚先生一样,对证券市场执着,对市场各种业务敏感的人很多。这些人都为中国证券市场的发展,建立过这样或那样的功绩。但与同时代的风流人物相比,阚为人处世光明磊落,干干净净,这在那个时代却是罕见的。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受党教育多年,对事业的忠诚,是超过个人一切利益恩怨的。无论是他托市违规(他现在都不承认)退出申银万国,还是救火南方证券不果,似乎都证明了有极高的市场专业能力的他,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设想来实施计划,但他从来没有辜负上级组织对他的希望;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个人的意志,违背过组织命令。
这样的人物,若说一点悲情没有,当然不客观;但若是只看到这种个人忠诚的悲情,而没有看到中国证券市场所发生的根本变化,尤其这个市场的公共性,已不是那一方参与主体可以独自担当的变化,那读阚先生这部书的意义也不大了。传奇和悲情,不是这本书的主题。这部“应该”的回忆,要从中国证券市场的公共性来看。
20年前,中国经济只有计划经济的公共性,没有市场经济的公共性。在这个前提下,我们不仅能够理解证券市场的计划性设置,也能理解上海发展证券市场,需要申银万国主动自营托市(书中回忆,是1996年申银万国投资上市公司陆家嘴)。但这遭到来自中央的检查。当时证券市场才刚刚建立,食髓知味的中国各阶层,才从意识形态的反对中醒悟过来,但过犹不及。各个市场参与主体都想以各种办法,在市场上获得最大利益。但刚刚发展起来的证券市场,像一个出生不久忽然长大的毛头小伙子,智力尚未成熟,但感觉上,尤其是像阚先生当时掌门的对市场极其敏感的机构,却容易自认四肢已经发达——当然事实证明他是少有到谨慎者。
尽管按阚先生的回忆,没有法律条文说明申银万国1996年违规托市。但刚刚落地不久的中国证券市场,在1996年还不是一个有完整市场公共性的证券市场,它的公共性不是建立在各参与主体公平公正公开的基础上的,而是建立在中央指令基础上的。不按照统一的指令,各行其是,以计划经济的公共性来处罚,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若是从这个角度读出阚的悲情,那该换个更宏观、更高的角度——就是中央意识到,证券市场发展到1996年,市场经济的公共性已经开始体现。任何人为干预,都要受到处罚。因为我们的证券本来就不是自发形成的,在这个过程中唯一的权威不是市场的公共性极其制度,而是自上而下命令的一致性。
受到处罚的阚先生在离开申银万国的告别演说中说:“我知道,我属于申银万国,但申银万国不属于我……作为申银万国的主要创始人之一的我,今天连作为申银万国的普通员工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这句话让人泪下,见证了没有结束的计划经济和已经开始的市场经济在公共领域交织的时候,一个参与市场经济发生的英雄的气短。但直到6年后的2002年,参与救火南方证券的阚治东,似乎还没有从根本上意识到这点。他明知不可为而为,内心里有做党培养多年好干部的习惯,也有重回证券市场的雄心。从这一刻起,阚治东再一次证明他投身证券市场,却还不能说是个完备的市场经济人士。
因为进入新世纪中国证券市场,已是一个以市场经济为主要公共性的市场。这个市场已经达到需要所有的参与者高度敬畏的状态。任何参与主体,在这个市场都没有违规的优先权。
尽管南方证券的违规不是阚先生造成的,但阚先生维持南方证券的办法和角度,却不是按照一般市场的法则捅破违规。虽然这有种种客观原因,但阚把南方证券曾违规的资产看成是南方证券的希望所在,却毫无市场经济公共性的理念,而依然是指令下的计划经济的公共性原则。
这个原则之下,他背上了一个很大包袱,这让这个曾经的英雄,对市场敏感的金手指没有意识到,新世纪的市场已不是一个谁也不能倒下的市场了。而是一个谁违规违法,谁就该倒下的市场。尽管有的东西倒下,也许会对市场造成极其重大损失,产生无法预计的风险。
南方证券倒下之后不久,中国证券市场开始了真正的市场经济的公共性建设——股权分置改革,虽然还没有完全改变约束我们证券市场的还是一种指令的现状,但在这个改革发生之后,中国证券市场的市场经济公共性已经名正言顺,却不言而喻。
对这样的公共性,我们需要学会敬畏。或者说,现在的市场,固然需要我们铭记它20年来带给每个参与者的荣辱,但更要让我们知道这个证券市场已成长壮大,任何主体,包括以前可以下指令的政府,都是其中的一员,无人可以超越它,无人可以不敬畏它——虽然它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