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下拥有悦达投资、悦达控股两家上市公司的大型国企江苏悦达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悦达集团”），自2006年以来在江苏省盐城市射阳县饮用水源准保护区范围内违规兴建了一家高尔夫球场及配套会所，当地群众对此一直存有怨言。2014年8月5日，江苏省发改委等多个部门联合下文要求这家高尔夫球场在2014年底前进行整改，完善各项相关手续。但截至记者发稿时止，整改工作仍未完成。

　　公园变身高尔夫球场　背后隐现政府身影

赵乃育 绘

　　《经济参考报》记者驱车来到射阳县海通镇，在射阳河闸由北向南穿越共青桥时，在桥上便可以看到射阳河南岸的高尔夫球场：这家球场两面环水，分别是射阳河及其与明湖水库连接的支流，球场和河南岸已经连成了一体。远眺球场内果岭高低起伏，绿意盎然，有三三两两的人正在打高尔夫球。驱车刚过共青桥，便可以看到一块写有“饮用水源准保护区”字样的醒目牌子。绕这家球场继续行驶不久便来到了球场正大门，大门上横着“射阳岛公园”五个繁体字，大门两侧则赫然竖立着“江苏省悦达高尔夫球队”、“江苏省高尔夫球训练基地”两块牌子。记者试图驱车驶入该公园，门口执勤保安过来摆摆手，告诉我们这里早已从公园变成高尔夫球场了，游人不允许入内，要打球也必须是会员才可以进入。
　　“射阳岛公园”为什么变成了高尔夫会所？向记者举报的射阳县海涂果林场的部分职工反映，这里原来是他们的果林地，1996年占用100多亩果林地建起了“射阳岛公园”，2006年政府又将近千亩林网纵横、长势茂盛、正值盛果期的果园和公园一起租给悦达集团建设“射阳岛生态体育公园”，其实就是建高尔夫球场。
　　《经济参考报》记者辗转获得的一份射阳县人民政府《县长办公会议纪要》（2006年第10号）从侧面印证了职工们的说法：2006年3月28日，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肖汝宏（现任盐城市财政局局长）、副县长汤成快（现任江苏省地质矿产勘查局纪检组长）召集县政府办、县海涂果林场等部门和单位负责人，就“射阳岛生态体育公园”建设中涉及县海涂果林场土地和职工安置问题进行了会办。射阳闸南侧329省道以西的县海涂果林场所属830多亩土地（果林地）（含射阳岛公园所使用土地），全部用于“射阳岛生态体育公园”项目建设，其中500亩由县政府按1000元/亩出租给用地单位，用地时间暂定为50年，其租金上交县财政，全额用于职工养老、医保等费用；其余土地分批出让。县海涂果林场现有65名在职职工从2006年1月1日起，按月发放每人每月生活补助费360元，以后以此为基数，按市政府对职工生活补助费调整金额进行调整。事实上，国土资源部早在2005年8月就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各地坚决制止“以租代征”违法违规用地行为，上述《县长办公会议纪要》则以文件形式推行“以租代征”。
　　来自射阳县发改委的一份文件则显示，“射阳岛生态体育公园”的幕后“主人”是悦达集团和射阳县旅游局。2006年9月25日，射阳县发改委向盐城射阳岛生态体育公园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射阳岛公司”）下发的《关于同意射阳岛公园扩建项目开展前期工作的通知》（射发改投［2006］　126号）称：“为改善我县旅游服务环境和投资环境，同意射阳岛公园扩建项目开展前期工作。”
　　《经济参考报》记者登录工商注册查询系统发现，射阳岛公司成立于2006年9月30日，登记住所为射阳县合德镇双拥路纺机厂综合南楼14号，经营范围为“射阳岛公园规划、设计、管理及园内设施维护；旅游项目投资；酒店管理；日用品销售”，投资人为悦达集团和射阳县丹鹤旅游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丹鹤公司”）。记者调查发现，悦达集团是全国520户重点大型国有企业之一，目前在境内外拥有两家上市公司、近4万名员工和500多亿元总资产。对投资高尔夫，悦达集团并不避讳，其官网上2010年9月1日发布的一则新闻称：“悦达射阳岛高尔夫球会（以下简称‘悦达高尔夫’）位于射阳县海通镇的射阳河风景区内，是华东地区难度系数最高的平原球场。8月30日上午，江苏省悦达高尔夫球队冠名签约暨江苏省高尔夫球训练基地揭牌仪式举行。悦达集团党委书记、董事局主席陈云华（2014年底已去职）被增补为江苏省高尔夫协会顾问。”悦达集团官方网站还公开宣称，以商旅资源为纽带组建了射阳岛生态体育公园，服务地方经济，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益。
　　记者进一步调查发现，丹鹤公司的法人代表竟然是射阳县旅游局局长吴俊，公司成立于2006年4月3日，住所同于射阳岛公司，股东为射阳县专项资金管理中心（事业法人）。也就是说，射阳县旅游局出资设立的事业法人公司也参与了悦达高尔夫的投资兴建。射阳县发改委原副主任陈大勇表示确实存在这一事实，但政府只是出了土地并未实际出资。
　　来自射阳政府网的消息称，射阳岛生态体育公园是一座集18洞国际标准球场、20打位高尔夫训练场和5000平方米的多功能高尔夫球会会所于一身的高档休闲运动场所，旨在改善盐城的投资软环境，适应新兴工业化城市发展的需求。知情人士透露，悦达高尔夫最初的服务对象主要是悦达集团的客户，后来才对外发展会员。

　　整改工作未完成　身份至今不合法

　　在球场违规建设并存续的同时，海涂林场的一些职工一直在为取缔违规高尔夫球场而奔忙。职工们多次反映后也曾引起过重视，国土资源部等部门曾于2008年5月11日对悦达高尔夫的发球台、球道及果岭进行了强制拆毁并恢复原貌为公园，可惜一年后又被重新恢复为高尔夫球场。射阳县体育局一份公开文件则显示，2008年5月12日局有关人员前往射阳岛体育公园实地办公，将县政府采购的12套健身路径和省体育局下拨的一套健身路径一起送至射阳岛生态体育公园并全部安装到位。今年1月底，《经济参考报》记者在射阳县体育局副局长刘丛坤的陪同下走进悦达高尔夫发现，当年下拨的13套健身器材依稀可见残存的少部分，但显然已经很少人使用，多数淹没在球道边侧和草坪中间。针对体育公园为什么不让老百姓进入的问题，刘丛坤笑着表示：“体育公园主打项目是高尔夫，不还是体育类的吗？”
　　耐人寻味的是，直到目前为止，射阳当地政府公开宣传资料及汽车导航等各种渠道均显示，射阳岛公园是射阳县的公共旅游景点。公开资料显示，射阳岛公园位于美丽的射阳河畔，东临息心寺，南对明达学院，西依射阳河，北与近海度假村隔河相望，公园总面积为73公顷。公园内主要景观有牌楼、曲桥、游乐场、孔雀园、鸵鸟园、猕猴园等，并拥有青少年活动区、文化娱乐区、水上活动中心、老年之家、垂钓俱乐部、安静游憩区等多个功能区。
　　据调查，　2014年8月5日，江苏省发改委等多个部门下发的《推进落实高尔夫球场清理整治措施的工作意见》指出，江苏省核查出的41家高尔夫球场中取缔类球场只有1个，而退出和撤销类有4个，而悦达高尔夫为整改类球场。上述整改文件显示，悦达高尔夫占地1035亩，18洞，开工时间为2003年10月，完工时间为2007年9月。而这与悦达高尔夫实际开工时间2006年明显相悖。
　　随上述整改文件下发的两份附件《高尔夫球场清理整治意见分市表（盐城）》、《射阳县高尔夫球场整改任务分解表》显示，悦达高尔夫存在的问题主要包括改扩建未办理相关用地手续、污水排放不符合要求且未履行环评审批手续、占用射阳河闸管理范围且未办理河道管理范围内建设项目许可手续、未办理取水许可证等，文件要求射阳县国土、环保、水利等部门在2014年底之前负责督促其完善相关手续，在整改到位之前禁止营业。
　　那么这些问题是否得到了真正的整改？4月16日，悦达高尔夫办公室主任封耿答复记者称，仍在整改之中。射阳县发改委原副主任陈大勇告诉记者，这地方原来批的是公园，后来建的是高尔夫球场，确实存在“批建不一”的违法问题。射阳县国土局副局长邵士东表示，这块地以前是林地，2008年根据其实际现状直接确定为建设用地，因此现在的用途是公益性建设用地，但用地单位将其用途改变成了高尔夫，属于违法用地，目前正在等待国家有关部门对高尔夫球场的统一处理意见出台后再决定如何处理。射阳县发改委主任陈昌银坦言，这个事情射阳其实很为难，这个高尔夫项目当初是为了兑现市里面的招商承诺，射阳不但要贴钱贴物还得不到任何好处，其实是对盐城的贡献，真是有苦说不出。针对在整改并未到位的情况下仍违规营业的问题，射阳县多个相关部门负责人均表示很无奈，多数以沉默作答。

　　十年亏上亿元　威胁饮用水源安全

　　在射阳当地采访期间，大多数受访的老百姓都认为，上级有关部门应该严格按照《城乡规划法》、《土地管理法》、《环境保护法》、《水法》、《森林法》以及最新出台的“水十条”等法律法规，早日取缔悦达高尔夫。
　　在射阳县水利局水资源管理所所长张子来、悦达高尔夫办公室主任封耿的陪同下，《经济参考报》记者在球场第16-17号洞位置发现，球场与射阳河南岸已经连在了一起，不少地方根本没有护堤，球场污水可以直接排入河道，中间没有任何的排水沟渠。张子来表示，整改后这里将会建一条明渠。封耿坦言，球场靠射阳河南岸租用了射阳河闸管理所100多亩土地，每年每亩租金1000元。冬天打球的人少，周末会有人来，球场每年要亏1600多万元。细算下来，近十年要亏上亿元。
　　《经济参考报》记者调查发现，早在2012年出台的《射阳县饮用水源地保护管理办法》就规定，全县行政区域内的射阳河、明湖水库为全县饮用水源地。射阳河划定的准保护区上游至汛鲍河口、下游至射阳河闸（包括两岸背水坡堤脚外100米范围内的水域和陆域），明湖水库划定的准保护区东起海堤河（二线）、西达大兴河、南到运棉河、北至射阳河。而悦达高尔夫竟然均处于这两大饮用水源地的准保护区内，而且侵占了射阳河南岸背水坡堤脚外100米范围内的大部分土地，球场草坪使用剧毒农药长期流入河内，长期威胁着饮用水源的安全。
　　自2008年3月22日起施行的《江苏省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加强饮用水源地保护的决定》第十条明确规定，在饮用水水源准保护区内禁止建设高尔夫球场；第十三条规定，本决定实施前，饮用水水源准保护区内已建的对水体污染严重的建设项目和设施，其污水不能达标排放或者不能截入污水集中处理设施的，应当在本决定施行之日起两年内拆除、关闭或者搬迁，具体工作由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组织实施。
　　4月16日国务院发布的《水污染防治行动计划》第（六）条也规定，严格水域岸线用途管制，土地开发利用应按照有关法律法规和技术标准要求，留足河道、湖泊和滨海地带的管理和保护范围，非法挤占的应限期退出；第（二十四）条则要求强化饮用水水源环境保护，开展饮用水水源规范化建设，依法清理饮用水水源保护区内违法建筑和排污口。
　　南京大学一位不愿具名的教授指出，一方面，无论是从土地违法，还是从水源地保护等角度出发，都应取缔悦达高尔夫；另一方面，对盐城市乃至江苏省有关部门来说，更重要的一个工作是，结合四风整治特别是重点针对“只对少数人开放的场所”（包括历史建筑、公园等公共资源中实行会员制的会所）的整治，对在悦达高尔夫清理整治过程中不作为、胡作为以及瞒报、谎报等行为进行严肃问责，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迁就，真正维护国家法律的严肃性和政府的公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