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夕阳,风机。这是素有“世界风库”之称的酒泉市瓜州县茫茫戈壁上的一幅“画卷”。昔日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如今变身“风电之都”,国家规划建设的首个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和首个百万千瓦级光电基地酒泉可视为中国风电产业发展的一个缩影。
11月29日,全球领先的风能和电网解决方案供应商美国超导公司宣布,由于风电市场的困难环境,计划裁员25%;西班牙风电制造领军企业歌美飒公司近期也宣布,该集团将裁员1800人……风电行业的“寒冬”,在全球范围内肆虐。
与此同时,国内风电设备制造商们也忙于跟随“瘦身”。今年8月,三一电气已裁员过半;国内风电行业的“带头大哥”华锐风电则选择了给员工放长假。
近日,记者奔赴甘肃,横穿河西走廊,在茫茫戈壁滩上实地调查风力发电场,深入生产车间,走访风电行业的官员、学者、工人,希冀以华锐风电和酒泉为样本来审视中国风电产业的发展,并探寻未来之路。
曾经风光无限的风电行业,如今面临停产、降薪、裁员的尴尬境遇,“带头大哥”华锐风电亦未能幸免。财务告急、减薪、裁员,争议缠身,华锐风电能否熬过行业的寒冬?
一年前加盟华锐风电之时,王群(化名)这位去年刚大学毕业的甘肃小伙,未曾想到一年后会以这种方式离开。
11月27日上午,《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华锐风电科技(甘肃)有限公司大门前遇见他时,他怀揣着一张“放假”《协议书》,正在等待返回酒泉市区的公交车。面对突如其来的两年长假,他感到很惆怅。
“公司扛不住了,就给我们放长假了,每月1008元钱,我们根本没法生活,这其实就是变相裁员。”王群说。
已有多名员工“被放假”
事实上,王群并不“孤独”。《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了解到,仅在11月27日上午,就有10多位员工前来签署“放假”《协议书》,华锐风电北京总部一位人力资源经理专门到酒泉处理相关事宜,而全国还有三百多位同事与王群等人的遭遇相似。
11月27日,记者独家获得了一份华锐风电与员工签订的
“放假”《协议书》,停工放假终止日与双方劳动合同到期日恰好一致。
事实上,10多天之前,华锐风电的放假通知就已浮出了水面。2012年11月15日,华锐风电发出了《关于部分岗位员工停工放假的通知》。《通知》称,首轮放假自11月19日开始,至公司恢复正常生产,正式通知复工之日为止。
通过内部邮件,记者独家获悉,继11月16日公布351名放假员工名单后,11月23日,华锐风电补充放假21人名单也被公布,截至目前,已有372位华锐风电名员工被放假。
巨亏、减薪、裁员、放假、换帅……昔日风光无限的华锐风电,如今举步维艰。今年前三季度,华锐风电的营收仅为36.34亿元,但亏损高达2.55亿元,同比下滑达128%,其中第三季度的单季亏损额达到2.8亿元。
面对此种情形,隐身幕后的尉文渊被推上前台,变身成华锐风电代理总裁,亲手操刀公司经营。
在资本江湖中,尉文渊知名度颇高。那么,这位曾名噪一时的“中国股市第一人”又有何良方将华锐风电带出困局?
上台初始,即出现“经集团总裁办公会提议”多名员工
“被休假”,这或许就是尉文渊的第一招。
一个长达两年的假期
11月15日,王群突然接到公司的一条短信:同事你好,《关于部分岗位员工停工放假的通知》已公布,你可以通过以下三种途径查阅通知全文及附件……王群对此有些惊讶:“怎么会有我?”随后,他赶紧查阅了《通知》的全文。
根据华锐风电的安排,自停工放假之日起,在第一个工资支付周期内(停工放假30日内),集团公司按照员工提供正常劳动情况,支付劳动合同中约定的工资;从第二个工资支付周期开始
(停工放假30日以后)按照北京市最低工资标准的80%支付基本生活费。
“我是做客服的,主要是给客户做售后服务,现在客服人员还不够用,不知道为啥会裁我。”王群表示,客服的工作条件很艰苦,所有收入加起来每个月能有5000多元。
11月27日上午,酒泉市肃州区工业园区(南园),华锐风电科技(甘肃)有限公司大门前。虽然艳阳高照,但零下10多度的气温,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在大门的一侧,“华锐风电从中国第一迈向全球第一”的巨幅广告牌已斑驳褪色,《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试图进入厂区内采访,但被保安拒绝。
记者注意到,上午10时左右,前来签“放假”协议书的员工陆续进入厂区。《每日经济新闻》独家获得的这份《协议书》显示,甲方为华锐风电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乙方为王群,双方自去年11月初签订了为期三年的劳动合同。
上述《协议书》共有7条条款,其中第一条显示,乙方于今年11月27日开始放假,停工放假至2014年11月6日,或甲方通知乙方复工复产之日,或双方劳动合同解除或终止之日(以时间先到者为准),具体复工时间以甲方视实际情况另行通知。记者注意到,2014年11月6日正是王群与华锐风电签订的合同到期之时。
《协议书》中约定,在停工放假期间,甲方依法向乙方支付基本工资和生活费:自停工放假起始日至2012年12月26日,甲方按照提供正常劳动支付乙方工资,即人民币2400元。自2012年12月27日至本协议终止日,甲方按照北京市最低工资的80%向乙方支付最低生活费,即人民币1008元。
在停工放假期间,甲方按照国家和北京市的有关规定为乙方交纳各种社会保险及住房公积金。但在停工期间,甲方不再向乙方发放或乙方不再享有除本协议约定的工资或基本生活费用外任何奖金、津贴、补贴和其他福利项目。
与酒泉基地相比,华锐风电北京总部有更多的员工“被休假”。“我们研发部的人员裁掉了将近一半,每月1008元让我们一家三口在北京怎么生活?连房租都不够。”华锐风电北京研发一部的一位人士表示,此前他每个月的收入在8000元~9000元。
部分员工休假,或许仅是一个开始。11月23日,华锐风电在北京总部19层,张贴出一份新的《关于部分岗位员工停工放假的通知》,公布了多名被停工的员工名单。
而随着今年8月28日第二届董事会第一次会议的召开,华锐董事尉文渊被推到了台前,变身成华锐风电的代理总裁。华锐风电表示,这是在行业以及企业本身处于低谷时正常的人事调整,希望对资本更熟悉的尉文渊和对技术更熟悉的韩俊良分工协作,带领企业走出低谷。
·员工声音华锐风电酒泉基地:最近一年基本没订单
一位进入此次放假名单的华锐“研发一部”员工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称:放假名单由总裁办制定,随后直接通知到员工本人。
一位来自黑龙江的员工私下向记者透露,华锐风电酒泉基地现在一共有100多名员工,分为两种用工形式:一种是和华锐直接签约的,一般是大学生;另一种是劳务派遣的形式,这些人主要是技术工人。
目前,技术工人约有50人左右,最多时有100多人。“我们现在每个月也就能拿2000多元。”上述华锐员工表示,他从酒泉基地刚建立就来到了这里,见证了酒泉基地的兴衰。
2010年,可以说是最好的时光,那时公司开足马力生产,而现在生产节奏明显放缓了,而且主要是甘肃省外的一点订单。最近一年多,酒泉当地基本上没有订单,而无订单怎么生产?“如果还接不到订单,我估计自己也会被裁掉。”
据《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了解,华锐风电是最早落子酒泉的风电制造企业之一。
彼时,风电产业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2008年4月,酒泉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建设规划得到了国家发改委的批准,规划到2010年,建成风电装机516万千瓦,2015年,建成风电装机1271万千瓦,使酒泉成为中国乃至全世界规划建设的首个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
多家国内风力发电行业的巨头涌入酒泉建风场,这对风力发电设备产生了巨大的需求,或许正是看重这一点,华锐风电才大手笔布局酒泉。
当时有报道称,华锐风电酒泉产业基地项目总投资5亿元,建成后将具备年生产500套兆瓦级风力发电机叶片的能力,实现产值30亿元。
2008年到2010年,在酒泉风电项目三年狂飙式的发展中,华锐风电确实获益匪浅。瓜州、玉门的多位客服人员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证实:目前华锐风电在瓜州的机组在1000台左右,玉门则在300台上下。
华锐风电在2010年年报中称,2010年,公司新增装机容量438.6万千瓦,继续排名中国第一,已跻身全球第二位,并保持了收入和利润的持续增长。公司还中标384兆瓦和45兆瓦的甘肃酒泉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示范项目。2010年,酒泉基地项目收益为16769.04万元。
2011年1月,华锐风电成功登陆资本市场,并以90元/股的发行价刷新了A股主板的纪录,当时的华锐风电可谓是风光无限。
这种疾进式生长的结果将会怎样?当时有人预言,华锐风电的高速成长,显然得益于大型电力国企的“风电大发展”:在此过程中,倘若缺乏产业政策、主管部门和大型国企中任何一家的“扶持关爱”,华锐风电的激进创新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
一语成谶。在发生了数次风电脱网事故后,2011年,国家收紧了风电产业政策,国内多个风力发电项目停止审批。去年全年,在“风电之都”酒泉几无新开工风电项目。命系风力发电场订单的华锐风电遭受了沉重打击。
“以前,公司租了两辆大巴,接送工人上下班,现在班车早不见了踪迹。”上述来自黑龙江的员工指着大门口正对面的公交站牌说道,现在工人们只能坐公交车上下班了。
订单减少了、工资下降了、班车不见了……这些是华锐风电的普通员工对公司沉浮最直观的感受,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华锐风电在今年第三季度巨亏2.8亿元。
·战略之惑 华锐风电“两海”新战略的困惑
自去年1月上市以来,华锐风电遭遇了业绩变脸,股价也大幅跳水。目前,仅为21元/股左右(复权价),市值大幅蒸发。
当前困境下,海上风电和海外拓展这“两海”新战略进入了华锐风电的视野,但业内专家指出,因海上风电的建设维修成本以及海外运输成本较高,“两海”战略短期内大规模推进的可行性并不大。
三季报糟糕 逼尉文渊出山
华锐风电今年的三季报更是让投资者大跌眼镜。该财报显示,华锐风电单季营收仅5.48亿元,单季亏损高达2.8亿元,创造了单季营收和净利润新低。截至9月30日,其存货金额达到85亿元之多。
对于公司存货的情况,《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联系到华锐风电北京总部公关部人士,该人士以“公司机密”为由,婉拒了记者的采访。
11月27日上午,记者在酒泉基地看到:在一片毫无遮拦的空地上,印有华锐风电标识的风机零部件被凌乱地堆放着。记者徒步测量,在这块长宽均超过300步的区域内,一些风机配件因风吹日晒,已开始生锈。而这片“风机坟场”,与华锐风电仅有一路之隔。
一位熟悉风电行业的业内人士向媒体分析称,存货一般分为产成品和半成品,如存货中大量存在半成品,问题就比较大。因产成品可很快交付,半成品却不能。另外,如果市场不景气,客户要求延迟交货的话,大量半成品会长期占用资金,进而影响现金流量。
有媒体援引知情人士的话称,华锐风电管理层此前对形势估计太好,采购了大量原材料,导致大批制造风机的齿轮箱和发电机等均过了质保期。而为了顺利向下游消化库存,公司竟然私自篡改相关原料部件质保期。
华锐风电的多位员工和风电行业相关人士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风力发电企业通常不是一次就把全部款项付给设备生产商,往往是先交一小部分定金,设备安装好再给一部分,安全运行一定的时间再给一部分,设备过了保修期才把款项全部付完,保修期一般为两年。
“国内就那么几家发电企业,即使他们拖着迟迟不给钱,我们也不敢得罪他们,因为以后还要和他们合作。”酒泉当地多位风电设备厂家的人士无奈地表示。
华锐风电的现金流更是不容乐观。今年三季报显示,华锐风电经营活动现金流量净额为-4.38亿元。
此时,外界或许多多少少对“公司糟糕的现金流”与“尉文渊的老本行”之间产生遐想。
尉文渊熟谙资本市场运作方式,曾是名噪一时的“中国股市第一人”、上海证券交易所设计者和创建者和“上海滩三大证券猛人”之一。
事实上,从幕后董事走向前台成为华锐风电的代理总裁,资本大佬尉文渊此次“出山”曾让业界颇为意外。
作为股东之一的尉文渊,选择直接参与华锐风电的日常经营管理,在业界人士看来,应是华锐风电的投资方对目前公司的发展状况不太满意,不愿看到公司业绩继续低迷,而尉文渊的资历让他最终成为资方的代表。
尉文渊“出山”,是要开始插手华锐风电的实际业务,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资本运作方面,业界颇多猜测。
一位风电行业人士则表示:“尉文渊并不是单纯的财务投资人,他对风电行业很有研究,现在的昆山华风风电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就是其直接投资的。”
“尉文渊直接负责公司的全面管理,预期会为华锐风电注入新的管理思路,引领公司走上新的台阶。”中投顾问新能源行业研究员萧函曾认为。
“两海”新战略面临困惑
11月中旬,华锐风电高级副总裁陶刚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海上风电在中国会有非常大的潜力,华锐将会侧重于海上风电市场。
“研发投入还要有基本保障,我们仍在坚持5MW、6MW、10MW风机的研发。”陶刚说,“这是为产业恢复性发展做准备。”
在业内人士看来,大功率机组正是海上风电的必备条件。然而,厦门大学中国能源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强则认为,因海上及沿海风电建设成本和维修成本较高,大规模建设的可行性不是很大。
与“海上”剧目上演的同时,尉文渊或许已把眼光定格在“海外”。
事实上,在国内市场骤冷的环境下,作为华锐的主要竞争对手,金风科技、广东明阳却在积极布局海外。
11月28日,金风科技宣布,其海外最大风电项目澳大利亚Gullen-Range风电场正式启动建设,项目包括17台1.5兆瓦和56台2.5兆瓦金风直驱永磁机组,总容量达到165.5兆瓦。此前7月,市场一度传言明阳风电将收购全球风电领域的风电机组制造商龙头维斯塔斯。
对于发力“海外”,长期关注华锐风电的长江证券证券分析师刘元瑞在研报中称,华锐风电海外拓展取得一定成效。但公司与美国超导悬而未决的知识产权纠纷案仍是公司海外拓展的最大隐忧。
然而,在主要竞争对手纷纷布局海外或表达意向之际,华锐风电能否经得起海外市场的诱惑?
对此,林伯强认为,尽管已有不少设备商积极拓展海外市场,但因风电机组运输困难等客观因素,风电设备制造商的立足之本仍是国内市场。
基地或重新整合
近期,相关部门释放的一系列信息,似乎预示着前期降温的风电市场即将解冻。
9月26日,国家发改委核准甘肃省酒泉二期300万千万风电计划,此前该计划曾被一再搁置。对风电设备商而言,酒泉二期的获批是否意味着春天将要来临?
“据我了解,华锐风电这次可能拿到了20万千瓦的订单。”11月28日上午,国内另外一家风电设备制造企业酒泉基地的一位管理人员向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按3.0兆瓦的机组算,20万千瓦也不到100台,如果放开了干,他们可能不到一个月就干完了,(后面)没活干,他们依然只能裁员,这也是设备商必须面对的产能过剩的困境。
一家风电设备制造企业的高管坦言:因前几年持续的产能过大,而去年市场突然“刹车”,目前国内风电设备行业产能过剩问题已非常明显,2012年的产能大概仍有30%~40%是过剩的。
“制造商只得纷纷降价,华锐的设备价格就一降再降,价格战打得厉害。”一家风电设备制造商的人士向记者表示。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酒泉调查时获悉:2009年时,风机价格曾在6000元/千瓦,而目前国内的风机价格在4000元/千瓦左右。
在经历一系列资金窘境后,之前被业内认为价格战打得最凶的华锐风电,将何去何从?
此前,华锐风电副董事长陶刚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公司正在精简流程,以适应当下的市场环境。华锐风电酒泉基地一位人士则向记者表示:除北京总部外,公司可能会将国内的生产基地进行重新整合。
前几年,面对不断高涨的风电行情,华锐风电在国内多个省市以及海外大规模建设风电基地以及子公司。
如今,面临风电“严冬”,“野蛮式”扩张的后遗症逐步显现。目前,“整合基地”的传言并没得到华锐风电的正面回应,这是否会是尉文渊将要使出的“第三招”?人们只能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