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情况下,中央银行都是一个经济体的“最终贷款人”(Lender of Last Resort)。所谓“最终”,按照曾任《经济学家》主编的英国商人沃尔特·白芝浩(Walter Bagehot)在19世纪所提出的理论,即在出现金融恐慌时,货币当局应向出现困难但具偿债能力的银行提供无限量的流动性,但可征收惩罚性利率。
但在欧元区,情况却有些特殊。欧元区由17个主权国家组成,位于法兰克福的欧洲央行权力却相当有限,且不是“最终贷款人”。于是,随着欧债危机愈演愈烈,许多人就将之归因于懦弱的欧洲央行,斥责它“有央行之名,无央行之实”。
须知,三年前金融海啸席卷华尔街时,作为美国央行的美联储就曾赤膊上阵,除了大幅降息外,更全力开动印钞机为市场融资。至少在不少人看来,很大程度上正是美联储的大胆操作,方将美国经济从悬崖边缘拯救回来,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也因此荣膺2009年《时代周刊》“年度人物”。
两相对照,欧洲央行“作壁上观”却成了这次欧债危机的一道风景,金融市场很失望,“笨猪国家”很愤怒。即使在欧元区最核心的德法之间,分歧也在扩大,法新社不久前一篇报道说,围绕着欧洲央行新角色,德法两国开始“交锋”(Cross Swords)。
“交锋”是意译,更形象的说法,或许可以这样讲:在欧债鸿门宴上,法国舞剑,意在挟欧洲央行以令天下;但德国不为所动,扮演了护主的樊哙。项庄是斗不过樊哙的,在经济上,德国的影响力也非法国所能撼动。因此,法国总理菲永就说,他们现在面临的主要困难,就是在让欧洲央行承担新角色上,如何“说服德国”。
法国想让欧洲央行扮演什么新角色呢?其实也基本如市场所期望的,扮演“最终贷款人”。换言之,在当前各国政府对救援囊中羞涩的时候,欧洲央行要开动印钞机,为各国债券提供无限量融资,即主权债务货币化。
但身为欧洲领头羊的德国态度却很强硬:不行。德国央行行长魏德曼对此有两点立论。一是违反规则,祸害独立性。因为按照规定,欧洲央行不能为成员国提供财政资金,“假如它成为高负债成员国的‘最终贷款人’,这将突破规则并产生独立性的疑问”。二是可能引发严重通胀,最终带来“显著的稳定风险”。
德国如此保守,除了一贯的严谨和节俭外,一些西方人认为,其实还与德国对历史的刻骨铭心有关:上世纪20年代,德国央行也曾积极介入危机,但全力印钞的结果,则是通胀的恶化,经济也陷入萧条,最终导致纳粹的崛起,德国进入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
当然,德法在央行问题上出现分歧,还有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利益纠葛。在当前欧洲财政不一统的情况下,欧洲央行成为“最终贷款人”,实则是拥有AAA评级的德国在让渡信用,其他希腊、意大利等信用较差国家顺便“搭车”。至于法国,其AAA评级岌岌可危,在当前危机有向法国蔓延之时,让欧洲央行成为“最终贷款人”,对法国来说,肯定是利大于弊。
这是微妙的国家利益博弈。因此,在很多场合,法国等国强调的是救急第一,德国更愿意谈的是着眼长远。比如德国外长韦斯特韦勒就说,欧洲央行开动印钞机,或许能带来短期的缓解,但这将带来可怕的后果,既会加剧通胀,又会使极其重要的“改革激励”化为乌有,“最终,我们只会剩下贬值的货币和更不稳定的欧元区”。
当然,从未来发展看,欧洲央行必定会成为“最终贷款人”,但前提是欧元区的财政一统。因为如果没有严格财政纪律,贸然让欧洲央行开动印钞机,对德国来说是一个噩梦,形同于将自己财富扔进一个无底洞。当前的争执不下,看似是在加深危机,但危机关头,实则也是改革最容易突破的转折点。在德国的坚持下,欧洲很可能加快财政一统改革,一旦德国掌控了财政纪律大权,欧洲央行成为“最终贷款人”也将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