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冰岛的抗议只是个现象。它折射出的问题:世界是否准备好迎接中国民企?中国民企是否准备好真正走出去?
豪华的绒面高背椅围成一个长长的椭圆,客人们高坐其上,传递着麦克风发言。9月中旬,在一个论坛的间隙,一拨身价不菲的中国商人们聚集在一间高端会所,谈论一些众人关心的话题。会所的主人是林宁,她是大连万达集团的董事长王健林的太太。
这天晚上的主题是“船票”。它的灵感来源于即将到来的2012年。在同名灾难电影中,2012年是地球的末日,只有少数巨商与权贵能够拿到象征幸存者的船票。因此,他们本来想讨论末日与明天,还想讨论下道德与责任,人类从《圣经》中的大洪水开始就反复思考的问题。但是实用主义的精神却促使他们把话题集中在各自公司的全球化上。
第一位发言者就决定了整个晚上的话题走向。“掌握了资源的企业就可以活到明天;没有全球资源的企业很难拿到船票。”黄怒波用温和的口气道出了商场上生存与竞争的残酷。他是一个正值盛年的商人,中坤集团董事长,短发、干练、语气缓慢。不像在座的大部分男士,他的衣着颇为休闲,没有在自己的条纹衬衣外套上一件西服以示正式。《福布斯》将他列为中国排名129的富豪。《金融时报》称他是个行为有些怪异的富豪,在办公室养着一群动物。坐在他对面的是王健林——无论各种富豪榜如何排列,知情者都会说王健林很可能才是中国最富有的人、张维迎——中国最著名也最具争议性的经济学家之一、刘积仁——中国大陆最大的软件公司之一的创始人以及讨论的主持者刘东华。他旁边坐着创新工场的CEO李开复和远东控股的CEO蒋锡培。
2011年8月22日,黄怒波(左一)在冰岛总统格里姆松(左二)家中,总统向他展示满橱的诗歌书籍(资料图:中国企业家网)
壹
黄怒波刚刚因为一桩交易而成为热门人物,这也是为何他被主持人指名为第一位发言者。“还从来没有一个企业因为买了一块地,全世界都在关注。”他说。黄怒波试图同冰岛的六位农民达成一项交易,以880万美元的价格购买他们持有的将近0.3%的冰岛国土。
黄的计划是在当地发展旅游业,修建包括酒店、高尔夫球场和跑马场在内的度假设施。根据他的公开说法,为此他将陆续投入共2亿美元的资金。在等待这项交易被冰岛和中国两国政府的批准过程中,英国《金融时报》的报道将这项交易变成了一桩国际热门新闻。报道引用反对这项交易的人士的说法称,这项交易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中国对冰岛的地缘政治兴趣,同时还强调了黄怒波本人的政府背景:前中宣部官员和建设部官员。
冰岛传过来的抗议之声让这件事变得复杂。在9月14日出发前往大连参加夏季达沃斯的当天早上,黄在机场接到了下属打来的电话,电话中,他获悉自己的公司已经接到了商务部正式的通知,要求中坤将冰岛购地事宜以书面的形式给国务院做出说明。原本这桩交易至多只需要北京市商务局批准即可。
不过这桩交易遇到的坎坷至多只能算一个小麻烦,而且对黄怒波和他的公司而言可能有益无害。尽管在最初的报道中,黄怒波的购地受到了冰岛内务部长的公开质疑,但是随后冰岛政界和民意全都转向支持这项交易。在内务部长对媒体表示质疑之后,当时还在西藏为自己的旅游帝国进行新谈判的黄怒波当即给冰岛大使馆打电话,询问内务部长的态度是其个人观点还是代表政府的态度。大使馆的官员随后给黄的回复是:“总理将会发表一个讲话。”不久,冰岛总理和总统都分别表示了对黄怒波到冰岛投资的欢迎。而在冰岛当地媒体针对其32万国民做的调查显示,65.6%的参与调查者表示支持中国商人在冰岛投资,即使是作为冰岛反对党的绿党,也只有24%的人反对黄怒波在冰岛的此项购地和投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冰岛政府否决了这项交易,那么跟我签署合同的农民可以将冰岛政府告上法庭。”黄怒波说。
这个小小的波折,反而将黄怒波的生意展现给了所有感兴趣的媒体。他在9月2日针对此项投资所做的情况说明会成为一场中坤公司的两大主业项目展示会。黄怒波和他的同事在位于北京西直门附近的中坤大厦办公室内,向到场的近百名记者做了名为《中坤集团与中坤度假战略概述》的PPT展示。他甚至不无炫耀地对在场的记者说,就在这场发布会开始之前,公司还刚刚接到一封传真,邀请他去购买瑞典和芬兰之间的一块地。他说,如果这桩交易最终被冰岛政府否决,那么,他将决定再也不会涉足这个国家,而是转而到其它国家寻求投资机会。他相信在争取投资方面,投资商们处在一个“卖方市场”,即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都会欢迎以他为代表的中国商人前去投资。外商直接投资数额一直是衡量一个国家经济繁荣程度的一个重要指标,更何况此时正值全球经济都面临着衰退的危险。
贰
在对外投资上黄怒波并不是一个生手,甚至此次碰到的麻烦他也不陌生。2005年时,他就曾经试图在中亚的吉尔吉斯做类似投资。这笔投资甚至从单纯的公司战略上要更为合理,因为吉尔吉斯的旅游板块可以非常方便地同中坤在新疆的旅游板块连接起来。同样要求一大块地(在吉尔吉斯,黄怒波的要求是至少5000亩),他的理由是担心被人搭便车,“我担心我在那儿一建旅游项目,周边都被人蚕食”;同样从开始就受到当地政府的欢迎;同样符合他的旅游度假战略,在冰岛可以搭建北欧板块,在吉尔吉斯则可以进谋整个中亚,并延伸到土耳其和伊朗;但是,同样也触碰到了敏感的地缘政治问题。反对党的报纸将黄怒波的投资引申到中国的军事与地缘战略。他说,甚至俄罗斯的国防部长都表态说不希望中国人涉足。“我甚至觉得再去吉尔吉斯,我的人身安全都成问题。”黄怒波说。
对日本的投资则是另外一个失败的例子。尽管在2007年时,黄怒波就曾经对作者说,他即将在日本北海道买地建设度假基地,而且进展颇为顺利。当时他说,诗歌让这一切都变得顺利,他和日本著名诗人谷川俊太郎等人都关系良好,也在日本做过诗歌活动。但是在2009年的一次演讲上,他宣告这次投资失败。“当时我们收购当地一个高尔夫球场几乎已成定局,市长也表示支持,新闻都已经发了,但是在和工会的谈判上遇到了问题。球场有数百名工人。这些工人要求,第一不能让女人来管理球场,第二不能让中国人来管理。当地民众情绪对中国人的抵触比较强烈。”黄怒波回忆说,“一看这么个情况你怎么能去呢?”
他也派公司代表团去考察过韩国济州岛,自己曾经带着导游在越南、缅甸、老挝寻找过投资机会,但是最终主动放弃。在吉尔吉斯和日本北海道的两次不成功的经历,让这位中国商人形成了自己海外投资的准则:第一要看这个国家和这个地区本身是否稳定,尤其是涉及到他所要做的旅游业;第二要看这个国家和中国的关系。“一个企业的行为,走到最后你会发现,你的投资安全不安全,还是要看两个国家的长久关系。”在吉尔吉斯、日本和冰岛的投资事项中,最终惹出麻烦的原因,还是当地的媒体和民众并不是将黄怒波在当地的投资项目当成一个单纯的公司行为来看待,而是将他看作是形象模糊的中国的化身。“一看到中国人来投资,他们就以为是共产党要来了。”黄怒波开玩笑说。在冰岛的投资被反对者认为是中国政府出于地缘政治考虑来收购战略要地;在吉尔吉斯著名的“暖湖”伊塞克湖上的游艇项目则被传为中国军方核潜艇计划的掩饰;在日本北海道则遭遇了强烈的民众情绪的抵制。